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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东篱?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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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决定摆脱柴垛的纠缠。

他很郑重地把正在洗衣服的柴垛叫到堂屋。

他自己就在老祖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神经兮兮地坐着。

而老祖给他的那本记满口诀的修行笔记,就放在他手边的八仙桌上。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柴垛就想笑,但还是忍住,就想知道,他琢磨出了什么馊点子。

少年尽量让自己显得德高望重一些,面容尽量慈祥一些,语气尽量和蔼一些,道:

“今天呢……”

他拖着长音,把老祖的笔记拿到手里,翻开,又道:

“我们先背诵东篱境界的偈子,和寻龙口诀。

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

还没等他说完,柴垛劈手把笔记抢到手里,又重重摔在八仙桌上,道:

“老娘自小跟着老祖。

识字!

自己会读!”

少年吓得一哆嗦,站起身就往外跑。

跑得柴垛愣在原地,跑得比兔子还快。

跑过院子,跑出大门,才远远丢下一句话,风一样吹过来:

“我去钓鱼……”

正在院子中间睡觉的,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追了上去,就像去追一只兔子那么快。

一口气跑出村子,绕过一片小树林,跑到老渠岸边的少年,虽气喘吁吁,却欢呼雀跃。

他欣欣然地赞叹自己的勇气,乐淘淘地以为,自此逃出了柴垛的魔爪。

他选了一个非常起眼、进出村子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样,即使柴垛还来骚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太过造次。

少年盘腿坐下。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并未下水捉鱼,只是乖巧地趴在少年身边。

少年静下心来,默默地沉浸到修炼中去。

若照老祖的讲授,这离域的修炼路径,跟天域的并不同。

以前少年不懂,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现在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回看。

天域的路径是先悟修剑种,使剑种与身合、与心合,再以剑种寻龙。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保证剑种的传承纯净。

坏处也很突出,那就是若同修一个剑种,就必须养同一种龙。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

又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同修一龙,弱的那个,必然会被吞噬。

也就是说,一个名剑只能有一个传承,有机会走到底。

余下的,不是止足不前,就是半途而废。

比如师甫的白月光,比如五儿的火凤凰,都是这样。

保证了传承的单一纯净,也失去了变化与成长的机会。

这就是“名剑不二”。

离域这边则不同。

是先以龙与身合、与心合,再与剑种合。

之后,一变为天问,二变为不系,想来三变即可入诸无。

在这个过程中,剑种早已面目全非。

这样做的最大坏处,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剑种能传承下来。

比如,老祖的传承来自名剑飞雪,他一变为枯叶,二变为嫩芽。

若说枯叶与飞雪还有“飘坠”的神似,就像是狼和狗。

那嫩芽与飞雪,就是山羊与野兔,你登你的高山,我钻我的草窠。

所谓小鸡尿尿,各走各的道。

变化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无限的可能。

虽然也可能越变越不如,但也有可能不断地突破原有的窠臼,提高再提高。

这也是“名剑不二”。

少年喜欢离域的修炼方式,他不想拾前人牙慧,啃嚼剩骨头。

他要站在圣人的肩膀,山登绝顶,海到尽头。

这是少年在激励自己。

在天域时,他拿到过山河社稷图,拿到过父善游心法,可就是没能开悟。

如若在离域,他又寻不到一条契合自己的龙。

那他就真的找到,记忆中模糊的钓叟,和日日相伴的师甫,都不收他为徒的原因了。

少年盘坐在老渠岸边。

他心中默念着寻龙口诀,缓缓推开心灵的大门,打开,再打开,彻底打开……

再放飞心念,让其徜徉在大千世界,就像小羊奔跑在青青草原。

清风柔软,牧草清香,一涡儿一涡儿的阳光,似轻盈的精灵,调皮地,在你心坎上撒欢……

寻龙就像找朋友,就像找终生伴侣。

或许,这些都还不够,因为“龙”最终要与身体、与心念合而为一,不分彼此。

伴侣做不到,朋友更做不到。

寻龙,更像小旱沟去找一条奔腾的大河。

“大河呀……

来我这里吧……

用我的旱沟做你的河道吧……”

大河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或者受了魔鬼的蛊惑,义无反顾地奔赴,这一场荒唐的邀约。

它抛弃原来深切曲流的河床、波澜壮阔的水面、固若金汤的堤坝,一脚踏进旱沟。

改造,再造,在旱沟里,还原自己的浊浪排空、奔流不息。

少年就这样盘坐老渠岸边,任心念流浪……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入定,但愿不是。

老祖说在入定之时做梦,是非常危险的事。

那这一定也不是做梦。

没有入定,也不是做梦。

那少年现在只能饮酒,饮下小麦苦酿,饮下苦尽甘来,饮下醉卧百年,不分是梦是幻。

陪他喝酒的是妮、小荷、小鹿仙、柴垛四人。

五人在一艘船上,船上只有五人。

船在老渠的水面上游弋,又不像……

好似在烟波池里飘荡,也不像……

少年不知道是在哪里,只能饮酒……

挥手挽清风,

低首问星辰。

为什么要低首,而不是要昂头,星辰岂不是在深远的天空?

不是,星辰就在船下……

哦,这里不是老渠的波光粼粼,也不是烟波池的纹雾飘渺,这里是星辰大海……

驾一叶扁舟,饮一杯苦酒,掬一捧星河水,洗尽满面风尘……

把此身献祭吧,扁舟已逝,星海余生。

少年举杯,饮下苦酒,便也酹了星河。

他再举杯,洒入星光漫漫,便入了他的喉咙。

苦酿也不再苦涩。

可是走过了无数年的历程?

星河无边,岁月无涯。

是星河还是岁月?

少年又举杯,祭奠岁月,入口却是清淡如水,不甜不涩,不郁不薄……

他到底醉了没有……

少年问妮。

妮不言,她专心致志,在刺绣一幅长卷。

卷首,一对血红的鸳鸯,氤氲着无尽的伤悲与思念。

四张机,

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少年问小荷。

小荷无我,她的心里装着每一个红眼的人族,满载凄怆。

若仔细看,那每一个红眼人族,都长着与少年一样的脸庞。

少年问小鹿仙。

小鹿仙戎装飒爽,脸颊的线条不再柔和,而是坚毅,而是刚强,而是不屈的斗志,言语铿锵。

她说,离了祈仙缘,她便不是仙。

她是小鹿,身披名剑。

少年问柴垛。

柴垛含着眼泪说,你三天三夜,没吃没喝。

你哪里就能醉了,那只是我一口一口,渡进你嘴里的,清水……

可是这星河?

“一天的星斗,倒映在老渠,你目不转睛地看着,岂不是星河。

不信,你转个脸。”

柴垛呜咽着,苦苦哀求。

少年不信,便转脸,看到黑黢黢的村庄,挂着老渠柳的轮廓。

又转向另一边,那是进出村庄的小路,蜿蜿蜒蜒,一直伸向远方。

再看老渠,静水流深,波纹漾漾,跌碎了一河的星屑。

而柴垛就坐在他的身边,像被暴风雨摧残的花枝,飘零着泪水,对着他笑。

“为什么哭?”

少年不解地问。

柴垛答非所问,却是真诚恳切,道:

“以后,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千万不要再吓我!”

少年不知如何作答,只有笑笑,抬手抚着她潮湿的头发,关心地道:

“秋深露重,别再着凉。”

柴垛伸手捧起一坛酒,又是答非所问,殷殷地道:

“这苦酒祛湿驱寒,你当喝一大口。”

少年不忍心拒绝她,接过酒坛,举起,仰脖灌下,“咕嘟咕嘟……”,饮下几大口,才罢。

他嘴角还淋漓着酒滴,顾不及擦去,就把酒坛子递给柴垛,道:

“你也喝……”

柴垛接过酒坛子,还没来得及举起,少年却一头栽倒,呼吸也厚重深沉起来,竟死死睡去。

柴垛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也瘫倒在地。

她太乏、太累。

少年盘坐三天三夜,她就死扛硬撑,三天三夜没闭眼地照拂。

她朦朦胧胧中刚要步入梦乡,却又听到少年的呓语。

少年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柴垛就想,这大抵是被星河勾去了魂魄,睡着也不安生。

她开始恼火这老渠的水面,拇指、中指环扣,轻轻一弹,一朵精致的雪花,便轻盈飞起,悠悠然然,落入老渠。

登时,老渠冰封如镜,弥漫的星辉,全被反射回夜空。

柴垛暗暗发笑,心想,见鬼去吧,勾魂的星河。

少年以前在天域,就日夜守着烟波池。

在这离域,他就守着老渠。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还是跳进水里捕鱼。

这里的鱼多,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捉到一桶。

它用铁的事实,讽刺了二郎。

在这老渠边上做个渔民,不仅不会饿成狗,还要比麦客过得快活。

少年的鱼也不卖,都让柴垛拿去,分给老渠柳的乡亲。

自从少年成了小祖,便不用劳动,跟老祖一样,由乡亲们供养。

柴垛的劳动,也从以前照顾十几个精壮汉子的伙食,变成了,照顾少年一个人的起居。

这每天一桶鱼,也算是少年与柴垛的心意。

否则,年纪轻轻,就要人供养,少年是如何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有了这桶鱼,少年就能心安理得的住下来。

他没日没夜地打坐、入定、修炼。

他敢肯定,他既然能从天域来到这离域,就一定有办法再回到天域去。

无非是,困难或许多一些,时间或许长一些。

但这些,都取决于实力。

少年拼了命的修炼,只为提升实力。

因为,总有一天,他要回到天域。

那里有他的妮,有他的家,有他在父山上的两间小屋。

老祖去了已有八日,也不见回来。

少年也弄不清自己的修炼状况。

自从那三天三夜,醉倒在星河,他再也没有感觉有什么异象。

每次打坐,他都会忘却自我。

眼一闭,再一睁,一天过去了。

眼一闭,再一睁,一天一夜过去了。

这就是修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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