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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补破衣,绣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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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进女娲陨落地,只是做了一个莫名其妙又迷惑纠结的梦,外面的人,却已焦急地等待了五天。

这本就是传奇,因为以前的天选之子,最多能在里面待足三天。

若三天不出来,就永远不会再出来。

三天,是女娲陨落地屏障的缺口修复如初,所需的时间。

在传说里,女娲陨落地的屏障,不可能从里面被打破。

人族的绝望,给了少年充分的期待与信任。

当今人族的帝王“老皇”,在第三天就要驱逐不愿散去的人群。

人族大军的东将军,却建议老皇与人群一起等待。

人群不散,老皇不走。

与民共进退,共同守护人族这最后一豆微弱的灯火。

老皇自娱自乐地以为这很虚伪,但很有情怀,就采纳了这个令人无聊到索然无味的建议。

没想到,少年在进去后的第五天,竟然走了出来。

而且,少年进去时,屏障没有缺口,出来时,没有了屏障,老皇还仿佛听到有惨幽幽地苦诉:

“……守护神力哪去了……”

他皱紧眉头,梳理这些草蛇灰线的来龙与去脉,稍稍琢磨,竟促狭地酝酿出一个爆炸性的想法:

解脱吧!

不是人族,就是域外之族,亦或是他自己……

老皇彻底释放了,他那住着恶魔的疯狂的心。

当少年走出女娲陨落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在世人眼中的不平凡。

世人在等一个拯救者,要英姿飒爽或凶神恶煞,要步履生风或气定神闲。

少年却只是抱着他的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有点困惑,有点迷惘。

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来到了陌生的村落,怯生生地,尽量低地,垂下脑袋。

即使偶尔抬起了头,也是躲闪的目光,懦懦弱弱。

妮多想迎上去,紧紧抱住他,或者搂着他的脖子,打个吊坠。

或者像童年的时光里,她最爱做的,从后面蒙住少年的双眼。

少年似乎也在寻找妮。

他逡巡的目光,掠过广阔拥挤的人群,如微风拂过,涟漪丛生。

可他怎么能看到妮呢?

人群微漾,烟波浩渺。

妮在林林总总的人群中,只如水底一粒平凡的石子,跃不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也开不出洁净无瑕的白莲,不是游鱼,不是飞鸟,想随波逐流,流水都不爱搭理。

即使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已不再平凡的少年,已青云直上的少年,已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年,眼睛里,还会有,碌碌众人的妮吗?

妮还记得,少年离开时的刹那深情与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去赴知心老友的,日常聚会,风轻云淡,漫不经心。

少年一定不知道,他迈出的那一步,赌上了生命,也赌上了妮,更赌上了妮向往的,鸡零狗碎的生活,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与甜蜜,

不过,妮不会离开。

她不是懦夫,更不是只会掩埋头颅的鸵鸟。

她当然会争取她的爱情,但她想等等,等少年的选择。

那秋风萧瑟。

那些鸡血上头的皇室贵胄、王公大臣、门阀世家们,根本感觉不到暮秋傍晚的凄凉。

妮能切肤地感受到!

因为她的少年被人簇拥着,登上那辆最豪华的马车,头也不回。

人群太疯狂。

就像久旱之际,降下的甘霖,浸湿人们的头发、肌肤和衣裳,却抚慰了人群焦虑的心,和对死亡之恐惧。

人群有理由放浪形骸,有理由肆无忌惮,有理由放下一切,投入狂欢。

虽然,少年的表现差强人意,甚至有些令人失望以致沮丧,但苍蝇再小也是肉,稻草再细也要抓住不是?

唉……他竟然不是个修行者!这不是送死吗!

人群中有人甚为惋惜。

忙有人用食指竖在唇中间,做出噤声的要求,再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才低声反问道:

“要是修行者,还能活到今天?”

那人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认同,也表示对自己疏忽大意的歉疚。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互相安慰,共同祈祷:但愿他是个演饰得非常不好的修行者。

人群中,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但都被淹没在失去理智地狂热人群中。

同样被淹没的还有妮。

妮默默地回去,随着人潮汹涌,或被举上潮头,或又跌至谷底。

她泪眼婆娑,甚至已看不见少年乘坐的,那辆豪华的马车。

妮所在的门派叫小门派,就像人族最大的门派叫五湖派一样,“小门”和“五湖”都是门派的名字。

小门派是真的小。

屋有两间,人有两个。

师甫是个慈蔼的人。

“妮呀。”师甫不知何时到了妮的身边。

正在低头缝补一件破衣的妮,昂起脸,看了一眼师甫,笑了笑,就像平常一样。

师甫道:“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坏身子。”

“哪有呀。”

“还嘴硬。平时这个点儿你应该在做饭。

还有,补件破衣,有必要绣成鸳鸯吗?”

师甫夺去妮手里的青衣,凑近油灯,那破口处,赫然一双血红的水鸟,有一只振翅欲飞。

妮终于扑倒在床,哭出声来。

师甫并没有安慰她,只是扔下一本书,嘟囔着:

“走了更好。他是去送死。我才不让你守寡。”

虽说能在域外天皇手下败而不死的人,无不非富即贵。

但,师甫说,那需要无尽的银钱和资源,而圣女也来自民间。

师甫说,少年和圣女只是被放弃的祭品。

师甫说,这次对战处处弥漫着阴谋。

师甫说,在这决定人族命运的时刻,少年或许就是转机。

秋风更凄凉。

那边山上的伐木,却一天火热过一天。

皇室贵胄、王公大臣与门阀世家都在赶建大大的船,准备着将来乘桴浮于海的生活,依然能够奢靡、猖狂。

妮从小就听师甫说过,肉食者鄙陋。

没人在乎她的少年,没人在乎少年的生命,没人在乎少年所爱的人,在撕心裂肺的疼。

妮能做的,只是为少年祈求师甫,祈求师甫救救她的少年。

师甫吐出一个套一个的烟圈,又被山风吹散成流岚。

他背靠的那棵大槐树,也“哗啦啦”拍着手掌,就好像也同情妮的祈求,为她赞赏。

师甫说,域外天皇死了,面对天皇太子,少年就有了一丝机会。

妮不懂。

师甫道:

“将军的儿子未必能成将军,罪犯的儿子也不见得就是罪犯……

老祖宗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域外天皇不败,天皇太子就不败吗……”

妮大概明白了师甫的意思,却只是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师甫又道:

“战斗不仅需要术,还需要坚韧不屈的心……

给少年一颗战胜天皇太子的心……”

妮终于知道,师甫在说他扔给妮的那本父善游心法。

可这毕竟只是一本心法,并不是名剑的传承。

还有,少年此时开始修行,还来得及吗?

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修行一途,艰难曲折,蹊跷离奇,岂如荞麦地里捉王八——手到擒来,那么简单随性。

而且,父善游心法诘屈聱牙,深奥晦涩,不知所云。

就算少年是禀赋奇异的修行天才,也未必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有所收获。

“有过于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

人问其故。

曰:‘此其父善游。’

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

以此任物,亦必悖矣。”

这就是本门父善游心法的开篇,师甫要求妮每天勤修苦练。

说等妮修成,她就是掌门。

妮哪是这块料呀,她只能刺刺绣,做做饭,想想她的少年……

师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说: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你的少年你自己去拯救。

妮故意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也是拯救少年的心过于急切,和对自己的不信任,只道:

“师父,不如,我们把秘笈给少年送去。”

“唉……”师甫长叹一声,缓缓地道:

“老皇依据祖制,已经宣布少年是圣女的未婚夫,堂堂天选大将军。”

“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呀……”妮只想埋怨自己的不够坚强。

“你还要拯救他吗?”师甫的话比那边山上的伐木声还要刺耳。

而山风吼得像头凶残的野兽,疯了一样要扑杀妮,撕碎她……

“我说过,只要是为少年,我的心即使成泥成浆,也能强劲跳动。”

妮拂去眼角的泪痕,就当是被风沙迷了眼。

然后,她居然笑了,很诚恳,很坦荡,就如把真心敞在了阳光下,很煦暖,也很温柔,道:

“当然。

不论他是谁的夫君,我只知他是我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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