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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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年轻就是好,病来得猛去得也快。
沙志原来以为得在家趴上好几天,结果一天以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到第三天早上,沙志已经准备返回学校。
学习是如此重大的事情,一天也不能耽误。但母亲认为沙志这次发病非常厉害,需要再观察一下,让他下午再走。
就在这个中午,沙志父亲的几个朋友来家做客。还在正月里,一帮人围着一个大圆桌喝酒吃火锅,同时也算是给沙志提前过元宵节。两个妹妹简单吃了点又去上学了,沙志则坐在圆桌旁陪着客人。
但是按照穆城的规矩,他还不到喝酒的年龄,只能看着父亲和父亲的几个朋友喝酒聊天。在客人夸完菜和酒之后,父亲与几个朋友喝着喝着就聊到了沙志。
长得黑黑的刘叔看着沙志说:“今年家里要出个大学生了。”
刘叔是一名汽车司机,老家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以前在部队学会了开车,复原回老家后结识了沙志父亲,不时蹭着开开车。
因为在部队时并不是汽车兵,开车经验还是有些欠火候,时不时向小镇上的第一个汽车司机也就是沙志父亲请教。老司机就是老司机,刘叔得到了沙志父亲不少指点,算得上是半个徒弟。
还没有等沙志回话,父亲摇了摇头:“难说,难说。上学期末只考了第四,比前一个学期末还下滑了一名,以后什么情况不好说。”
沙志上学期期末成绩是全班第一,但是这次回来后没有对父母说实话,只说自己是第四。他不想父亲再给新的压力。
脸膛已经黑红黑红的刘叔问:“你们班有多少人?”
刘叔喝酒容易上脸,三杯酒后满脸黑红黑红,但沙志知道他酒量其实很大。
小镇上的几位司机,沙志都认识,他们的酒量一个赛一个,当然吐起来也是一个超一个。
沙志亲眼见到过刘叔一边开车一边哇哇大吐,将车停在白衣江边的大堤上然后伏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当时的沙志不知道害怕,后来回想起来却有点恐怖——一不小心就冲到江里喂鱼了!
沙志回答:“九十多人。”
满头白发的李伯说:“全班九十多人,拿第四名也不容易,而且下滑了还是第四名,不错不错。”
“不错个什么?”沙志父亲又摇了摇头,“全班第四有什么用,第四也很有可能考不上。”看了埋头吃饭的沙志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第四也考不上,你们一届学生能考上几个?”刘叔问。
沙志不想被人看扁,抬头看着刘叔说:“我们文科应届生去年考上了三个,比前年要差一些,前几年每年可以考上五六个。”
他把前几年考上的人数多说了一点,希望给他们一点信心。
沙志母亲叹了口气说:“只考上三个,有些麻烦。”
“不麻烦,我看希望很大,”平时见到谁都是一脸笑容,胖胖的乡人大副主席王叔说,“去年考上了三个,但前几年都有五六个,说明学校的实力还是摆在那里,正常能考上五六个。去年多半是学生发挥失常,今年肯定要比去年好。而且小志上一个学期末第三,这个学期末是第四,说明他的成绩很稳很扎实,希望还是很大。”
“有道理!”个子高高的张叔说,“第四名,不错不错。小志,再冲一冲,争取拿下全班第一。”
虽然去年计生办分配来了个重点大学毕业生,但众人都主动选择忽略那人那事的存在,仍然觉得考大学是件光荣的事,仿佛那个吴家庆不存在一样。
沙志父亲斜了儿子一眼说:“我倒是希望他能拿第一,可惜的是他没这本事。”
沙志母亲赶紧说:“张叔说的没错,现在要冲一冲了。”
沙志自然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意思,“嗯”了一声,站起来去厨房添饭。其实碗里的饭并没有吃完,只是不想被当做饭桌话题的中心。当从厨房里再回来的时候,饭桌上的话题中心果然已经转移。
但是没多久,话题又回到了沙志身上。李伯问:“小志,你估计你们班今年能考上几个?”
能考上几个不好说,但沙志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上一届考上了三个,今年估计也应该差不多吧。”
王叔不等李伯说话,插话道:“我们穆城镇很多年没有出大学生了。小志上次第三这次第四,还是大有希望,再加点油好好冲一冲,我们镇今年争取出一个。”
沙志父亲接着说:“当年粮管站老何家的丫头考上省城的大学后,我去他老家祝贺过。听说她后来又出国了,现在好像在日本东京。”
王叔说:“很多年了,该是博士了吧?”
李伯笑着说:“肯定是博士。老何那个丫头聪明,还很有礼貌,那时每次见到我都会主动给我打招呼。小志跟他一样,也不错,每次见到我都主动打招呼,很有礼貌。
“今年要是小志能考上大学的话,到时我送他去上学,我也到外面去转转。最好是bJ,东京就算了,日本人的地方不去。我还没有去过bJ,顺便去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
“日本人的地方不去?我去。不过,bJ我也想去。”王叔转头看着沙志,一本正经地说,“小志,怎么样,到时我送你去?”
“你们俩,这是明目张胆地想抢老沙的角色哟!”张叔笑着说。
“想抢只怕没有机会!”沙志父亲喝了一杯酒,扭头看着沙志说,“你这小子,一点也不努力!要是我的话,成绩怎么会是你这样!我们过去是没有条件上学,想上学也没的上。现在你在家里一点事没有,也不用做一点事,成绩却还在下滑,真不知对得住谁!”
说完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抬手又喝了下去。
“老沙,你想到哪里去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情况早变了,不能拿过去的事来套现在。”王叔笑了起来。
“对,过去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李伯说完后冲沙志笑了笑。
“前几天见到从市区回来的老姚,说去年国庆时在班车上遇到他,说是什么去旅行。不好好上学,成天瞎跑!”沙志父亲说话时横了沙志一眼。
“我当时写过信回家。”沙志赶紧解释。
既然被姚伯遇到了,父亲迟早肯定会知道,他心下倒是坦然。正好今天家里来了一些客人,倒不怕父亲大发脾气。
“旅行?”李伯看着沙志首先开口,表情如同当日车上的其他乘客一样。李伯当然知道旅行是什么意思,只是如当日的那些人一样不习惯,接着笑着来了一句,“旅行好啊,你们谁出去旅行过?”
“旅行啊,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惜没有机会。”张叔说。
王叔笑眯眯地说:“可以啊,小志,趁着假期出去长长见识,很好哇!”
刘叔接着说:“刚才老李和老王都说要送小志去bJ,我看是想着去旅行吧?”
李伯说:“我哪里是去旅行,我只是想去bJ看看。”
王叔呵呵地笑着对沙志父亲说:“能去旅行是好事,长长见识不说,考试时说不定就多了几分。正因为多了这几分,高考就过了,跟着就可以去bJ上大学,多好的事!现在考试是小志的事,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准备送他上大学,准备摆个升学宴!来来来,预先庆祝一下!”说完端起了酒杯。
李伯任跟着端起酒杯说:“老张家女儿考上中专那年大摆升学宴,我们都去了。今年小志考大学的升学宴,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
“对,一定要好好庆祝!”几个人异口同声说,一起举起了酒杯。
沙志早已有点不好意思再听,连扒了几口饭后去厨房放碗走开了,但作为礼貌还得回来陪着客人。
当他再次回到饭桌上的时候,饭桌边的人已经聊起刘叔准备买中巴的事。
货运在好几年前已经开始改革,可以私人承包跑运输。刘叔一直在承包单位的货车跑运输。现在客运改革也已经启动,允许个人买车经营客运。
受到个人经营客运的冲击,以芙城为大本营的县客运公司被逼着开始改革,年前扩大了在岳北等几个县里最大的镇经营过夜班车的规模,改变了过去只有到县城的始发班车情况。
几个人热情地鼓励刘叔转行跑客运,刘叔的心明显地热了起来,马上开始做买车跑审批的分析。
从穆城到岳北之间尚未有个人运营的客车,但是这次回家正好是因为县客运公司在岳北放了过夜车,他才能坐早班车回家。但是一个有点狂野的司机,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改革已经在身边。以前不停地听说各种改革,从农村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到推行承包经营、鼓励个体经营、发展乡镇企业等等,似乎就在身边却又似乎离他很远,但是现在改革的确是来到了身边。不仅是来到了身边,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停推进。
高三的劳动课从课表中彻底消失了,下午的第一节课前增加了一节十五分钟时间的读报课。
食堂改革更不用说,才推出几天,尽管依然没有解决排队的问题,但很明显还是得到了学生的广泛欢迎。特别是原先只能吃桌席的高一高二学生。他们一直眼巴巴地期待着成为高三大师兄大师姐的那一天,现在这一天终于提前来到了。
沙志想起了选举那天与李心刚、郭家宝在新操场上的吹牛,跟着又想起了林山脚下老板娘提出的问题。有心想问问眼前的人,苎麻价格会不会再涨起来,抢购会不会再来,物价会不会再大幅上涨……但是眼看着几个酒酣耳热的人,心想只有等以后了。
喝酒的人依旧在喝,他们喝酒的时间通常会很长。
沙志已经离开了饭桌,站在了自家房子前的屋檐下,准备离开。班车还没有来,他开始想如何补上这几天落下的功课。
想着想着,他站不住了,没有与父亲也没有与客人告辞,只是与母亲打过招呼后,独自去大堤下的车站等候乘坐班车。
在家的时候,父母并没有对沙志说更多关于学习与高考的话。
临走的时候,父亲似乎对沙志的学习成绩有些不满,也对沙志国庆时外出有些不满,或许还想有些交待,但是没有来得及说也没来得及交待。
父亲和朋友们依旧在热闹地喝着酒,聊着他们更感兴趣的事,沙志只是在母亲期盼的目光中远去。
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少年已经渐渐长大。
但是,真的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吗,不要再交待了吗?
父母的期盼,父老乡亲的期待,沙志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惆怅是什么?或者是什么样的惆怅?长大的惆怅,离家的惆怅,还是其它什么?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在离家时突然涌现。
但他没有回头,默默地朝车站走去,然后等待,上车,随车离开。
离开,班车的发动机轰鸣,但是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车行一段后,透过车窗徐徐回望。早已经望不见自家的房子,也望不见那高耸的地标。小镇正在快速远去,路边农家的房子一户接一户向后飞逝,房前屋后的树木无声地飞向远方......
但是他知道,那刷有“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的小镇地标一定就矗立在身后,永远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