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满室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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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将军，祖父，父亲和哥哥为何会死？你传回来的战报，为何会说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指挥失误？”
莫弈辰再也忍不住了，站在高头大马下，问出了压在心里二十余天的问题。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可他等不了。
“四少爷，此事说来复杂，当时战况紧急，我劝过你祖父好几次，奈何他一心想尽快结束这最后一战，哪知，就这样中了埋伏------”
“你为什么没有和祖父一起去？听闻以往无论大战小仗，高将军一直都在祖父身边？”莫弈辰死死盯着高升的眼睛，明显不信。
高升道：“我与你祖父意见相左，你祖父就让我镇守驻地。”
“高将军谋略着实厉害，以两万残兵击退西狄八万大军，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既然你识破敌方有诈，为何不早做打算去救援？”莫弈辰步步紧逼。
高升额头直冒冷汗，道:“事态紧急，战场之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有心无力。”
“高将军有力打退西狄，无力支援剑门关？就算不能救全部，救一部分也应当能做到。”
高升一噎。
这时，一人冷声道：“四公子什么意思？难道你祖父他们战死，高将军就应该一同战死你才满意？别忘了，就是因为你祖父，这里才有这么多棺椁！说起来，你们莫家还是罪人，早已被褫夺官职，现在只是一介庶民，是陛下仁慈，才宽宥于你们莫家。”
说话之人，正是父亲身边的副将陈飞。
这话一出，百姓的怒火又被挑了起来。
“是啊，要不是他们威远将军府急着打胜仗，我们大邺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就是，为了功名利禄，把将士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
莫弈辰耳边嗡嗡作响，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往日祖父他们打了胜仗，那些百姓对威远将军府只有感激和崇拜，可现在？
他哪里受得了那些人对祖父的诋毁，大声辩解：“不是的，我莫家爱护将士，从来只把将士当兄弟，断不会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一旁的周氏和江茹月急了，忙拉住莫弈辰，让他不要再说了。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凭他们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扭转局势，此时硬碰硬并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众人，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群情激愤之下，甚至有人上前就想揪着莫弈辰打一顿，被一旁的几个士兵拦住了。
“各位，稍安勿躁，我理解你们的不忿，威远将军府驻守西北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已有决断，各位再追究，就是藐视天威。”
高升对围观的百姓拱手道，声音洪亮。
此话一出，那冲出来的几个汉子冷静了下来。他们还有妻儿老小，藐视天威可是大罪。
不少百姓道：“高将军大义啊，莫家公子如此咄咄逼人，高将军还维护他们。”
莫弈辰听得又攥紧了拳头，死死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告诉自己，万不能再冲动。莫老夫人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无用，带着莫府众人站在一旁，莫弈辰也被拉到了一边。
队伍继续有条不紊地行进。
到了宫门外，承庆帝早就等候在外，那里早就搭了一个祭坛。
承庆帝身着一身缟素，面色沉重地祭拜了众多英灵，讲了一些哀悼勉励的话语后，就让抬棺的将士把棺椁送到战死之人的家中。
身份不明的遗骸，则放在义庄之中，等候家属来认领。
当天傍晚，莫老将军的棺椁就被送到了城南的庄子。
棺椁一到，庄子上全部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莫老夫人让张伯他们挨个打开棺椁，准备待会儿清洗尸首。
才开了莫老将军的那一个，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众人的心都猛地往下沉。
果真，待张伯和另莫弈辰从里面小一些的木棺之中把莫老将军的尸首抬出来，放在木板上后，所有人都心痛难忍，江茹月，莫老夫人和周氏她们险些哭晕过去，一旁的小厮和帮忙的庄户汉子，有几个直接跑出去呕吐，只因尸首太惨不忍睹。
明显是用的冰量不够，莫老将军的尸身已经已经有腐烂之相，滴着水渍的前胸还有一群白花花的蛆虫蠕动，看起来甚为恶心。
那蠕动的地方血迹斑斑，想也知道当时胸前受了重伤，有很大的伤口。
再一看，祖父的脸已经焦黑一片，哪里还认得出原来的模样？
身上残破的铠甲黑红一片，黑的是被烟熏火燎后的痕迹，红的则是血迹。
祖父手中还死死握着那把常年不离身的饮血刀，右手大拇指断了，明显是被生生掰断，很可能是收敛尸首时，士兵想把那把刀拿下来，可是祖父死死握住，士兵试着把手指掰开，结果掰断了。
江茹月幼时和辰哥哥一起看祖父练武，那大刀被甩得虎虎生威，她们两个在一旁看得直拍手，祖父曾说：“战场之人必须武器不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可现在，这把大刀还好好的，一向对她慈爱有加的祖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江茹月泣不成声。
莫弈辰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向被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捅了一下又一下，感觉呼吸都快呼吸不过来，只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刚才，他是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祖父抬出来的。
庄头见向来养尊处优的少爷这般模样，心里不禁同情起来，喊了几个庄户汉子一起帮着抬剩下的几具尸体。
莫弈辰本想强撑了去抬父亲的尸体，奈何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才靠近父亲的棺椁，就已经难受得全身颤抖，也使不上力，只能在一边看着。
他心中愈发愧疚，自己好歹是去过九黎山剿过匪的， 本以为看到亲人的尸体会很坚强，原来也不过如此。
待莫远山和莫弈武，莫弈轩的尸首被抬出来，莫老夫人催着江茹月离开，可江茹月就是不动。
初看时确实被吓到了，可是，这些都是她的亲人，她又怎么会畏惧和嫌弃他们？
莫远山他们的情况和莫老将军差不多，甚至更糟，莫远山的脸倒还认得出，只是右边胳臂从肩膀处被齐齐砍断，看起来就能想象到当时战况的惨烈。
周氏只看了一眼，直接晕了过去。
莫弈武的左腿则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曲，分明是被巨石砸的。
莫弈轩更惨不忍睹，整个左脸都凹陷进去，血肉模糊，整个人都不成形。
江茹月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祖父出征前，还笑眯眯地告诉她，等回来会带给她西北女儿家喜欢的首饰，二哥最沉默寡言，可平日总是默默关心她，得知辰哥哥和她退婚后，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回来后，一定会揍莫弈辰一顿，给她出气。
三哥性子跳脱，不像大哥那么严肃，也不像二哥沉默寡言，四兄弟中，除了莫弈辰，江茹月素日和三哥最亲近。
三哥很臭美，平日比大哥二哥和辰哥哥都讲究，衣服要光鲜整齐的，有了褶皱都不穿，发冠要镶金嵌玉的，式样普通的还不要。身上香囊不离身，平日没少被大哥他们笑话“骚包一个”，现在脸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到了九泉之下，想必三哥定然会很难受。
看着这四具血迹斑斑，支离破碎的尸骸，想起连尸骨都不见踪迹的大哥，江茹月这才亲眼见识到战争的残酷。
烛光摇曳，屋子中，只有啼哭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