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云萝隔纱拜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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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左顾右盼，见没有闹事的由头，顿觉无聊。
偏此时坐在他正对面的值符长右举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位司市值符向华家的独女虽然只有十岁，但年少稳重，早熟得很。从小她就听闻“风恶少”的诸多事迹，上次在青龙潭古寨才得以第一次见到本尊。
在她看来，风景的一切都是伪装。
而这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公子，已经足够引起她的兴趣。
“景少爷，久仰。小女敬你一杯酒。”值符长右稚嫩的小脸上扬起大方优雅的微笑。
“凭什么你敬我酒，我就要喝呢？”风景抬头见是她，知这孩子心思深沉，可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嘴下留情。
“景少爷久居闲云堂，对苍澜渊神府诸事不闻。可是如今少主们渐渐长大，难道景少爷心里就不担心吗？”没想到值符长右如此直白，惊得旁边的飞花连连咳嗽掩饰尴尬。孟极则自顾喝酒，假装没听见。
风景冷笑一声，不答反问：“长右公子才多大就这么老气横秋的，再加上你长得又丑，你就不担心自己将来嫁不出去么？”
不料值符长右毫不生气，反而莞尔一笑：“反正前路很长，拒绝一个朋友可能就会多一个敌手。何况，还是四大家族中的值符。所以，景少爷难道不愿意与我交个朋友么？”
“不好意思，没兴趣。我奉劝长右公子赶紧离开，否则你可能会非常后悔。”
“哦？那我倒想看看，你如何让我后悔？”
风景哈哈大笑，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壶就猛地往前一泼。
飞花不忍看到这小女孩被淋，左手急忙抬起飞花扇，挡住了双眼。可当他再把扇子缓缓拿下才发现，值符长右的脸上一滴酒都没有沾到。
原来是大少主风晟挡在了值符长右的身前。
“长右妹妹，你没事吧？”风晟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液，急忙回身询问。
“谁要你多管闲事！”值符长右没想到风景如此无礼，却不敢向其发作，只好冲着敦厚老实的风晟甩下句话，气鼓鼓地走了。风晟见状赶紧跟了过去，还在关切着。
“呵，这俩有点意思。”风景自己倒了杯酒喝下。
飞花瞥了一眼风景：“你呀，就不能收敛一点嘛。”
湘沅远远地看见风景桌前的小闹剧，见五贤聊得正欢，不便声张。那修在旁得了眼色，赶紧退下去寻风晟少主带他更衣了。
风暖看准时机离了桌子，溜到风景旁边，从怀里掏出许多新鲜零食出来给他尝。湘沅眉头微皱，她最不喜欢风暖总是与风景亲近，可这孩子屡教不改。今日这场合，湘沅也不便发作，只好由她去吧。
“对了，这次来苍澜，我还有一事相托。此事和四弟、孟极堂主都有关系。”凤南栀见大家宴过饮罢，时机差不多了，便开了口。
风巅放下杯盏，与孟极对视一眼：“哦？二嫂有何事，但说无妨。”
“今日我从丹穴带来一位好琴的女公子，此时就候在上善居楼上的客房内。事情嘛……我们先不说。四弟可否先允许她为大家弹奏一曲？”
“当然可以了。”
“那么，请飞花来与她琴笛合奏吧。这女公子性格害羞，便不叫她露面了。”凤南栀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
凤飞花站起身来行礼，眼神疑惑。
即便是众贤饮宴，也不至于让丹穴少主献艺吧？那如果不是表演，又是为何呢？
“且去吧。”凤南栀向飞花点点头。
凤飞花顺着娘亲的目光望去，小楼上开窗一扇，却以纱帘相隔。依稀可见里面一个女子端坐窗前，一张古琴发出了两声悦耳的清音，似乎在与飞花致意。
飞花不知是谁，并不打算上楼，而是站到正对着窗子的楼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梧桐木笛“安魂”。
如微风带雨，婉转的琴声仿佛给晴朗的空中蒙上了一方美妙的薄雾。
紧接着高亮的笛声响起，犹如利剑划破薄雾，晶莹的水珠好似活泼的小仙子四散跳脱开来，湖面荡起层层烟波，一群燕子低飞擦过水面，将此刻众贤的惬意舒然渐渐推向远山，消失在日光照出的山林剪影中。
众贤不禁纷纷闭目聆听，陶醉在优美的琴笛合奏声中。笛声依附着琴声而动，似是全无章法，又似心有灵犀。
飞花确实从未听过此曲，只是凭自己的感觉而和，没想到这女子与自己如此心意相通。
小楼窗内，楼外廊下。他俩一坐一立，一上一下，一暗一明，就这样不曾谋面地合奏着，在上善居依山傍水的自然背景下，美得像是一幅有声的山水画。
一曲和罢，大家久久不能从琴笛共谱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楼上的女子站起身来，个子不高，隔着纱帘行礼：“丹穴都政云幕遮之女云萝，问安众位神君神后及诸位神贵。”
“竟然是她。”
飞花心中微动。想起朝凤节那日见过的那个胆怯的十二岁小女孩，竟能弹得这一手好琴，不禁抬头看向那随风摆动的白色纱帘。
“这首曲子，我从未耳闻。是你所作？叫什么名字？”江焱抬头问道。
“琴曲是小女所作，曲名《雨燕》。方才飞花哥哥的笛声应是他的即兴，才有了今日更加洒脱的呈现，比小女原本的境界高了许多。”云萝斟词得当，声音却细小得很。
“怪不得，我仿佛听到雨声燕鸣。实属佳作。”江焱满口称赞。
“这孩子真是乖巧娴静。”凤南栀笑靥如花，“我受云幕遮夫妇之托，将他们的独女云萝送来苍澜，想要拜入闲云堂门下，和飞花学琴习武。”
“哦？老夫竟不知，你家笛仙竟还擅琴？”姚乌达辣心直口快。
“大哥见笑。世间只知飞花号‘笛仙’，却不知他更擅抚琴。而且由于飞花天生是左利手，他的琴声，与众不同。”凤关河得意洋洋地笑着，又看向儿子，“飞花，你方才已与云萝合奏过了，觉得她琴艺如何，可愿收她为徒么？”
飞花向父君行礼回道：“云萝资质甚佳，倘若师父许可，飞花没有异议。”
“这是好事啊。”风巅转向孟极，“不知孟极堂主可否容许这位云萝公子入住闲云堂呢？”
“师兄？师兄自然是十分乐意的呢。”湘沅见孟极正在进食，忙跟着垫了句话。
孟极忙不迭地放下吃食，捋了捋胡子起身抱拳：“既是要拜飞花学琴，那自然就是我闲云堂的弟子。诸位神君请放心，闲云堂定会照顾好云萝公子。”
“多谢孟极堂主。”凤南栀客气道，转向小楼的方向，“云萝，还不快拜笛仙。”
云萝闻言上前两步，来到窗边。一双纤细的小手轻轻提起衣裙，向下一拜：“云萝拜笛仙，求师父收下徒儿。”
“不算。重拜。”
一向对谁都温柔有礼的飞花竟然脱口而出“重拜”二字，令众贤都登时讶异。云萝一愣，飞花摇扇笑道：“我仅仅长你两岁，一声‘师父’万万担不起。以后你就叫我‘兄长’吧，我与你切磋琴艺便是。”
云萝轻舒一口气，嘴角微笑，再拜道：“云萝问安兄长！”
“这就对了。从今往后，我便当你如我亲妹。”
云萝这窗前一拜，恰好进入了凤飞花十步读心的范围。他立刻知晓了云萝为何会来苍澜——
此入苍澜，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丹穴。
我家与云崖哥哥家世代不和。自从阿爹知道了我的心思，便不许我再跟着云崖哥哥，硬是要将我们分隔两地。临行前，阿娘又叮嘱我要博得飞花少主的好感，将来嫁与凤家。
可是……我的心中只有云崖哥哥啊。
云崖哥哥从小就武艺高强，才华出众，而我却是那么普通。唯独会弹一点琴，可我再怎么努力，依然是平平无奇的水平。
唉，是我自己配不上他。
方才江焱神君夸赞我的琴曲，大半是由于飞花哥哥的功劳吧？否则，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首曲子，哪里能得到众贤的夸奖呢。
我真是没有天赋啊。
飞花默默垂听着云萝的心声。
以往他只闻云幕遮教女有方，云萝自小勤勉自律，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今日一听，才知这孩子的内心深处竟是如此自卑自惭。刚才的琴笛合奏，明明得到了夸奖，她却自我怀疑。这世上竟有这般优秀却不自信的孩子？
“云萝。”飞花抬头，轻唤一声。
“……兄长。”云萝也轻声应道。
“刚才你弹奏得很不错，你真的很适合学琴啊。”飞花温柔小声地，只说与她自己听，“你的努力，就是你的优势。你的真诚，就是你的天赋。一辈子那么长，倘若你一生只做这一件事，又怎么会怕做不成呢。”
“是，我记住了。”良久，云萝在白纱后轻轻地道。
仰望高天，真的下起了小雨，仿佛竟是这琴笛之声引来的一般。只是没想到，这绵绵夏雨一下就是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