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魂一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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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微山紫云峰，善化殿内。
大掌教清耳真人一幅雍容祥和之态，超然物外，闭目坐在蒲团上。
大殿“善化”匾额之下，二掌教清简真人居中而立，一如既往的神骨悚瘦，面色阴沉。
戚灵被带进这座大殿时，周围有四名剑师，都用手掌压住剑柄，见人进来，顿时按耐不住情绪，拔剑相向。
噌。
铁剑摩擦剑鞘，尖锐作响，齐刷刷涌入耳内，戚灵听得头痛不已。
采澐与姜灵运还没来得及开口禀报，大殿上方“善化”匾额额内的字迹忽然扭曲，钻出一根金晃晃的长绳，用缚手缚脚的捆法，将戚灵绑缚倒在冰凉的地砖上。
采澐跪倒在地，托举起唆啰魂剑，唤了一声“师父”。
清耳真人闭目端坐，充耳不闻。
反倒是师叔清简，高举枯瘦的单臂，朝天指着大殿匾额，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采澐低声道：“善化殿。”
清简真人道：“我手指的是什么！”
采澐道：“善化匾。”
清简真人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采澐道：“师叔说过，意思是遏恶扬善，化及天下。”
清简真人忽而又将手臂放下，直指地上的戚灵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采澐努嘴道：“善化匾有天地灵性，但凡有外道妖物闯入大殿，匾额内的善化二字，就会从纸上飞跃而出，化作浑金索，将妖物……给捆上。”
清简真人神色凝重道：“知道就好，那就不要再给这妖女求情！我及你师父已然知晓，此女并未疯癫，还在山中使用了异洲秘术，凭这点就足以公断，她跟外道魔教，难脱干系了。”
戚灵却仰着脸，心中满不是滋味，缓缓说道：“真人在上，小女子，有话要说。”
清简真人并不理睬，将手一招，冲着四名剑师其中一人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那人身材不高，长相憨厚，采澐认出是多日不见的小乙，这会儿正使劲盯着戚灵，口中振振有词，“装疯卖傻，应……该……施施刑！”
清简真人长长哦了一声，眯眼问道：“小乙啊，你说该用什么刑罚合适呢？”
采澐见小乙这人有些憨厚迟愣，真就一本正经凝神思索起来，不过同门剑师楚玄豹却凑近了小乙，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小乙耷拉着眼皮，一狠心道：“火……火刑。”
采澐急忙劝道：“清微弟子素来以护生为本，哪能如此对待一介凡女。”
清简真人却对此不闻不问，点头道：“嗯，对待外道妖人，一向是火刑。火性炎上，将妖邪焚之，可以祭祀苍天，并以此肃宁天地正气。戚灵，你以为如何？”
戚灵跽跪在地，正色说道：“真人，祈怜小女，告诉我，我的罪名是什么？”
清简真人道：“汝罪有三。”
“小女至诚聆听。”
清简真人抚须说道：“罪者一，勾结红月教中人，害我门徒。”
“我没有！”
清简真人继续说道：“罪者二，使用旁门左道之术，假作疯癫，别有用心。”
戚灵轻声道：“我没有。”
清简真人凝眉说道：“罪者三，身负西洲巫术，还胆敢在清微施展，玷污圣地。”
戚灵气若游丝道：“我没有……”
长须剑师楚玄豹，手提长剑指着戚灵道：“你在山中施法，采澐当时就在场，可以作为证人，你这丫头还狡辩什么。”
采澐一直屏息静听，此刻再也忍不住反问道：“是！我在场，可楚师弟，我还没禀明师叔，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是谁亲眼所见了那一幕，他为何盗取唆啰魂剑，两次痛下杀手呢？那人是谁，楚师弟必定清楚吧？凭着师父师叔，敢不敢当面说出来？”
清简真人呵斥道：“放肆！你们俩在这掰扯什么？！”
声若洪钟，震耳欲聋，殿内顿时哑然。
清简真人继而道：“戚灵，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说谎？面对本座，你否认了这些，心中可曾有愧？”
戚灵微微叹出口气，“我……我不知道，哪个是真人所指的西洲巫术，我所用的……仅知道叫定虚空。”
清简真人点点头，柔声道：“定虚空？没错了，这可是某位西牛贺洲巫师的成名绝技啊。那么你再想一想，有没有别的尚未讲清楚的，你为什么会变得疯癫糊涂呢？”
戚灵努力追忆着原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进了一处酒馆，之后的事竟忘的一干二净，甚至每次念想到此，顿时会头痛起来。
清简真人唤道：“戚灵？”
戚灵手捂着眉心，略感难受，“我……不记得了。”
清简真人将脸一板，吩咐左右道：“清微正法秉持天威，凡夫俗子休想蒙混过关，左右，带去火刑！”
此言一出，采澐突然双膝跪倒，将地砖震出清脆的鸣响。
采澐叩拜道：“师叔，戚灵是玉堂惊变的重要的人证，若不是她，弟子也恐遭不测，她……”
清简真人摆了摆手，“浊世之人，如木雕泥塑，不以水火加身，则冥顽不化。你修行多年，岂能为了区区恩惠，而混淆本末呢？那些西方来的巫师，妖言惑众，说什么可以庇佑天下，腐蚀我南瞻民心，坏天下之根本，你不是也十分清楚的么？他们施舍给你些什么，你就肯结草衔环，替他们说话了？”
采澐听了，眼神犹豫的凝望师叔，与此同时，被绑缚的戚灵飘然离地，犹如一团漂泊的蓬草，伴随着一阵清风，晃晃悠悠荡出大殿。
※
曾经，是何等仰慕清微玄都！
戚灵虽然记不起所有回忆，可眼角依然湿润了。
手脚被绳索勒的有些麻木，奈不住内心也变得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
刚才还攒紧拳头，此刻戚灵也逐渐撒开手，想要据理力争，但自己也如坠云雾，又岂能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对旁人说个清楚明白？
有口难辩，万般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过了一会儿，戚灵也不知是否被勒的难受，只觉得浑身乏力，一口心气几乎抽离散尽，什么也不愿去辩驳，什么也不愿去想，一颗道心摇摇欲坠。
就这样，在四名剑师的监视下，她茫茫然随风飘浮，缓缓来到高处的某座偏殿。
殿上高悬一块匾额，摩崖般的榜书写了“火炼”二字。
古怪大殿没有正门，留出一处朝南的闸口，里面光影扑朔，似乎在不断的掣电击雷，却静悄悄毫无声响，仅是时不时从中迸发出滚滚浓烟。
一位负责押送戚灵入殿的剑师，运气抬起闸口，将戚灵送了进去，嘴里有些心疼念叨：“这火炼殿，每逢巳时午时之交，丙丁位就会生出烈火，虽不会将你烧死，但对于没有修为的人而言，这份炽热的滋味儿绝对不好受！姑娘，作为出家人，我奉劝你一句，你若是从想里头出来，那么切莫再欺瞒掌教真人。”
戚灵哪能听进这种软硬兼施的威逼之语，两眼一闭就飘入炼火殿中。
火炼殿内墙体极厚，地方并不宽阔，不过卧牛之地，殿口闸门一闭，戚灵绑缚手脚的绳索也应声消失。
随着光阴流逝，手脚的酥麻感逐渐消退。
戚灵静静躺着，望着殿内石顶，原以为里头火舌乱窜，烘天炙地，没想到地面竟是冰冰凉凉。
“呆会儿到了巳时，就要拿火烤你了。”
嗯？
一个声音在说话，近在耳畔的感觉。
“呆会儿到了巳时，就要拿火烤你了。”
这句话在脑海回荡着，狭小的室内，仅仅有自己一个人，戚灵手撑地面坐了起来，茫然的眨了眨眼。
戚灵试探的问了一句：“是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心中有个声响回应道：“不要开口说话！”
戚灵闭上嘴巴，心中暗想一个念头，“是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应：“是我。”
戚灵揉了揉脑袋，生怕自己又疯癫起来，暗暗惊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道：“我？我就是你，是现在是你，准确说是你的一部分，之前的我，叫做雪琴魄。”
戚灵心道：“薛芹婆？”
那个女人道：“雪琴是个女人的名字啦，她有三魂七魄，我仅仅是属于她的一魄，不过现在，我又属于你了，戚灵。”
戚灵心道：“别人的魂魄？你……你怎么跑到我身体里了？”
女人道：“不止是我。”
此刻突然又有个男人的声音道：“还有我！”
戚灵讶然道：“你又是哪位？”
男人的声音回应：“我叫玄松魂，玄松也是个厉害家伙的名字，他有三魂七魄，我是本属于他的一只生魂。”
戚灵彻底懵了，心中悄悄问：“你俩在我身体里？怎么会这样？！”
玄松魂道：“哎，说来话长，想必你也清楚了，那把凶剑的名字，唆啰魂剑！识得此剑者，皆是薄命人！唆啰魂剑能瞬间吸走人身三魂七魄，我与雪琴魄，都被唆啰魂剑所伤，一命呜呼后，魂灵被拘禁在唆啰魂剑中，时间不知过去多少年了，真是痛苦的煎熬啊！今日你被那凶剑伤及掌心，凶剑也该瞬间夺走你三魂七魄！不知为何，凶剑却被你反噬，竟给倒吸走了原本贮存剑内的一魂一魄！”
雪琴魄接道：“我与他有幸，就是那万千魂魄中的一魂一魄！我们在众多魂魄中脱颖而出，挣脱了唆啰魂剑束缚，意外进入你体内。随后我们才发觉，你本身缺失了一魂一魄，我们刚好补上了这两处位置，也正因此，你恢复了部分神智，补全了奇门经脉。”
戚灵道：“难怪，我会突然多了些乱七八糟记忆，原来是你们。”
玄松魂道：“那些残存记忆会逐渐消褪。”
雪琴魄却反问他：“玄松，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玄松魄道：“因为我喜欢这个主人，我会慢慢忘掉那些残存记忆，那些痛苦的记忆。”
雪琴魄道：“哟，这就开始拍马屁了。在凶剑之内时，我竟看不出，你也是个油嘴滑舌的魂。”
玄松魄道：“实话实说是在下的天性。”
雪琴魄道：”腻歪的魂。”
听着这一魂一魄一唱一和，戚灵突然间觉得挺有趣，人与人之间，单纯的用魂魄去交流，能够减少许多纷乱欲望，也可以消弭各种隔阂，更十分的有趣。
戚灵听着来自内心深处的灵魂对话，神经逐渐放松起来，最后脑袋也完全不疼了。
最关键的是，这来自唆啰魂剑的一魂一魄，竟口口声声称她为“主人”！
雪琴魄提醒道：“主人，我的记忆中，有清微弟子提起过，这火炼殿到了巳时便会燃火，我帮你数着时辰呢，此时距离巳时，仅有不到一刻钟了！”
玄松魂也道：“没错，我等在凶剑中终日苦闷，就靠数着时辰消遣，因而我们的报时能力特别精准！眼下离巳时，剩下不到一刻钟了，到时候烈火会从丙丁位燃烧起来，就是从闸口那边！然后外头南风再这么一吹，火借风起，风助火威，恐怕会烧到主人滴。”
雪琴魄道：“主人莫忧！我记忆中存有过这座火炼殿，这火苗虽盛，但紧贴北面墙壁，则不会被烧及肉身，只是……”
戚灵道：“只是什么？”
玄松魂道：“只是那烟熏道滋味儿，会令人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