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秋来佳致日清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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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年七月，皇帝首次举行木兰秋狝典礼，此次典礼十分隆重，这代表了皇家的颜面，皇家的名声，一大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热闹异常。
大概是多少年前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废太子那年是康熙四十七年，还是贝勒的先帝为了在太子身边安排眼线，不惜让我和晴芙设身在那危险之中，那时的我们做着刷恭桶这样粗累的活计，又无意间发现当年大阿哥的秘密，将这秘密告诉了十三爷，从前牵扯出后面一系列的事。
谁能想到坐在皇家马车里的太后，在多年前假扮做宫女随皇家出发，还做过那样的活，不管是别人，还是我自己，都觉得那段回忆是不可置信的，车子上的围帘也是代表皇家的金黄色，上面绣着金色的祥龙，而不是多年前那个绣工粗糙只能看清形状的菊花图案。
我抚着锦缎上的祥龙，那绣工绣的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中飞腾而出，龙爪下有一颗明珠，明珠旁散着用白色丝线钩织成的光芒，身下围绕着紫色祥云，给这条祥龙又添了一份贵气。
如今我已是太后，享有天下富贵，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随手一挥就有一大批人来伺候，他们做事小心谨慎，生怕我有一个不舒服，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会想起那个陪我从少女到额娘的晴芙，我们在一起受了不少的苦，快要到了享福的日子，她也离我而去，从那后说知心话的也只有晴蕊一人，可现在晴蕊也不在我身边，已经五十的我，也算尝试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皇帝怕我车内劳顿辛苦，便叫车夫赶路赶的慢些，好在天黑之前，我们能到达行宫，我这次带来的侍女是芬儿和丝宜两个人，佳儿被我留在宫里管理着寿康宫，这两个宫女原是奉茶宫女，做事也利索，而且明年就要出宫了，我用着也放心些。
行宫不比在宫里睡得安稳，所以每天起床时我有些精神不济，在加上路不好走，到了热河行宫时，我竟然中了暑热，四肢无力，躺在床上也觉得头晕目眩。
皇帝来向我问安时，斥责了芬儿和丝宜两个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皇额娘身子一向强健，前两年去泰陵祭奠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如今怎么会中了暑热呢。”
芬儿和丝宜忙不迭的跪下，惶恐道：“最近天热，太后娘娘晚上睡得有些不安稳，加上舟车劳顿才中了暑热，奴婢们已经找太医要了去暑热的药了。”
皇帝给我拿了两个软枕让我靠在身后，我示意自己来就可以，让他在一旁坐下，“哀家听闻皇帝最近射中了不少猎物，本想去围场一睹皇帝的风采，却没想到身子不济，到底年岁大了，不如从前了。”
“皇额娘这是哪的话，皇额娘一年到头也染不了几次病，比宫中的嫔妃身子都要硬朗，今年十一月就是皇额娘五十的寿辰，儿臣射猎到一头熊，熊皮已经让人收好，回宫给皇额娘做件大氅，等到皇额娘圣寿节亲手送给皇额娘。”
他话说的真诚，眼里也都是期盼我能快点好起来，有的时候我也会面对这样的他感到迷茫，他对我的孝顺是出自真心还是做给人看，如果说除去政事不让我碰手外，其余的我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衣食无忧，从不缺少，可我总觉得其中缺了什么，是我对皇帝的不信任，还是我们之间缺少脐带间的联系，总归不是亲生母子，到底还是有些嫌隙罢了。
自我病后，皇帝早晚都会给我请安一次，皇后和绮安也会轮流的来侍奉我，喝了几副药，这火热便也消去了，我和随行的妃嫔更多的时间，就是在围场上看皇帝和官员狩猎，马背上的他们飒爽英姿，英武非凡。
十四岁的永璜骑在马背上丝毫不输皇帝，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显得十分贵气，他从背上的箭筒抽出一根长箭，对准天上翱翔的雄鹰，咻的一声，箭向天空射去，雄鹰是猛禽，反应迅速，见到那箭要射到自己，发出全力要避开，只是那箭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的对准它射去，最终雄鹰被一箭贯穿了双目，倒在了地上。
“好！永璜不愧是朕的长子，在骑射这方面，能力是真的出色。”皇帝看到永璜的实力，在马背上高兴的大喝一声，随后对骑着小马的永璋说道：“永璋啊，好好和你大哥学骑射，你这半天只射到了一只野鸡，可要努力啊。”
永璋也不认输，拿着短箭嫩声道：“儿臣不会辜负皇阿玛的期望！”
男子在围场上驰骋着，女子在阴凉坐下吃着当地供奉的新鲜瓜果，身边的侍女拿着丝扇在她们身旁轻轻的扇着，这样的场景，好似画中的美人图，皇后，纯妃，绮安，舒嫔，林常在，张常在，秀常在，如百花般绽放，各有各的美，还有柏嫔，穿的是最为亮丽，坐在舒嫔身侧，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竟说些好听的话，舒嫔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显然是不想搭理她，柏嫔也不气馁，将剥好的石榴放在舒嫔面前，舒嫔谢过也没有去吃，柏嫔又絮絮的说了许多话，听的人聒噪。
柏嫔的声音尖细，惹得在场的嫔妃纷纷侧目，我身后的林常在对张常在耳边低语着：“这舒嫔明摆着看不上柏嫔，凭的柏嫔像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舒嫔也不为所动。”
“这舒嫔什么家世，她又是什么家世，汉人出身，家中又无人当官，凭着皇上的宠爱封了嫔不说，还仗着自己的身份目中无人，和她同品级的愉嫔有皇子不屑打理她，就只能巴结家世显赫的舒嫔了。”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纯妃侧目了一眼，用银叉叉了块西瓜，对身边的绮安说道：“听闻柏嫔昨个去找娴妃妹妹了，她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绮安看了眼还在絮絮的柏嫔说道：“不过是闲聊罢了，纯妃姐姐这话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就不好了。”
纯妃嗐了一声，“咱们说话哪能让皇上知道，我说你啊就是性子太好了，你从前是侧福晋，现在又在妃位，她一个嫔位隔三差五就去扰你，就当你是性子软好拿捏呢。”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得宠家世也不高，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罢了，她愿意来就随她去吧，左右舒嫔新入宫，我也能清净一段时间。”
午后温度逐渐升高，知了趴在树上无力的拉着长音，围场上的皇帝和官员早就骑马跑的没影了，这边女人们的话题似乎也打了开来。
皇后在永琏离世三年后也算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今日难得的展开了舒心的笑颜，估摸着皇帝他们快回来了，让手下的宫人准备消暑的甜品供大臣享用。
纯妃附和道：“皇后娘娘贤德，知道皇上快回来了，提前备好甜品等皇上回来就可以喝上了，这样细心可是咱们都想不到的。”
林常在随后道：“是啊是啊，皇上和皇后娘娘夫妻伉俪情深，皇上前些日子射猎到的黑熊，可是取下熊掌送给皇后娘娘补身呢。”
皇后笑道：“那熊掌很大，本宫一人也享用不了，本宫已经让御厨做了，等到晚宴时，让姐妹们一同享用。”
几位常在眼里都放了光，她们品级低微，家中又无权无势，哪里能吃得起熊掌呢。
秀常在嘴甜，用手比划道：“臣妾听闻那熊掌有那么大，比人的双手要大上多倍，今个沾了皇后娘娘的光，让咱们也能饱一饱口福啊。”说罢假意用手帕擦拭嘴角，似是嘴馋的样子，让众嫔妃笑的花枝乱颤。
皇后眉宇舒展开来，眼里也都是笑意，纯妃早就笑出了声，用帕子掩面不止，众人都在调侃着秀常在，唯有柏嫔不屑的撇了撇嘴，那刻薄的声音在欢声笑语中显得格格不入。
“秀常在好歹也是闺秀，今个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掉了脸面吗。”
还在笑声中的秀常在闻言尴尬的停了笑意，不止是她，皇后和纯妃面上都有些不豫，纯妃更是斜了柏嫔一眼，道：“都是自家姐妹，柏嫔这话未免说的也太刻薄了，在座的各位谁还不是个闺秀，但从前哪又能吃这么好的东西，今天若不是皇后娘娘肯赏脸，诸位妹妹又有谁吃过熊掌呢。”
皇后难得笑的这样开心，好好的心情被突然打断，就算再端庄持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柏嫔是忘了皇额娘的教诲了吗，后宫女子应要和睦相处，何况秀常在也是和咱们说嘴讨得一乐罢了，柏嫔就不要斤斤计较了。”
在座之人都知道我去年罚了柏嫔禁足，虽说最后是看在皇上的面子放了她出来，但她还没有那个胆量不把我放在眼里，皇后又是后宫之主，与皇帝琴瑟和鸣，夫妻情深，柏嫔就算再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只得不情愿的低下头认错。
众妃的好心情被突然搅散，谁的心里都不舒服，好在皇帝携官员回来了，才打破了这场僵局。
皇帝风尘仆仆的下马，满脸笑意，说道：“刚才离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怎么朕一回来你们都沉个脸啊。”
皇后起身打了个圆场，“臣妾等见皇上久久不回有些担心呢，皇上累了吧，臣妾早已预备好了解暑的甜品，供皇上和大臣们享用。”
皇帝正在兴头上也没在意刚才的事，拉过皇后的手说道：“朕正好渴了，还是皇后想的周到，朕得了多只野兔，知道你喜欢兔肉，一并都给了你吧。”
皇后脸一红，躬下身，“臣妾多谢皇上。”
晚膳时，御厨将蒸熊掌放在桌子上的正中央，其余的菜品都是皇帝狩猎得来的，有鹿肉，兔肉，野鸡，桌上用来解腻的饮品则是用当地最鲜嫩的瓜果榨汁而成，用膳的人也只有皇帝和宫里的这些妃嫔以及两个孩子，气氛也相对活跃些。
皇帝举杯，说道：“今个儿不是在宫里，大家都随意些。”他对着我身旁那碗粥说道：“儿臣知道皇额娘这两日中了暑热，怕是不好吃那些荤腥的肉菜，就让御厨将熊掌的一部分做成了粥，好让皇额娘慢慢品尝。”
粥味香气浓郁，我用舀了一勺，很是黏稠，我活了五十年也是头一次吃到这样珍贵之物，便笑道：“这熊掌来之不易，皇帝还将它熬成粥，皇帝费心了。”
“这熊掌再珍贵也终究是凡物，还可再得，只要能滋补皇额娘的身子，那也算它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了。”
这话说的甚是动听，至少，皇帝还是惦念我的身体的，纯妃在听了这话后，微微红了眼眶，说道：“臣妾自当了额娘后就一直记挂着孩子，将来永璋也能像臣妾对他一样记挂着臣妾，那么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永璋用力的点了头，看着纯妃，道：“额娘关心儿子，儿子也最关心额娘了。”
纯妃慈爱的抚着他的头，“好孩子。”
额娘早逝的永璜在一旁看到这样母慈子孝的场面，面上有些不舒服，吃着口中的鹿肉也是食之无味。
绮安何等眼力，将离永璜较远的兔肉夹了一小碟让侍女给永璜送了过去，自从琉瑜死后，绮安一直在关注永璜，琉瑜早走，也只有永璜这样一个孩子，虽说永璜因着锦婉的事一直不太喜欢绮安，也甚少与她讲话，然而在这个场面下，居然破天荒的谢了绮安。
“谢娴娘娘。”
绮安怔了一下，旋即笑道：“我看你最近瘦了许多，多吃些肉补补身子。”
永璜夹了一块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绮安欣慰的笑了，永璜主动和她说话，她已经很满足了。
皇帝对于永璜的举动也颇为意外，看了眼绮安，说道：“娴妃与哲妃感情甚好，平时可以多和永璜说些哲妃的喜好，也能让永璜记得他额娘的事。”
绮安颔首，不知是不是闻了桌上酒的缘故，脸有些发红，烛火晃动，显得她的脸庞更加诱人可爱，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