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受制于人荣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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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原是屋内的炭火不够了,外面还下着大雪,一到冬日,身子犯懒,等良和给我洗漱更衣时,我仍然是倦倦的。
良和为我簪好发簪,又理了理头发,轻声道:“皇额娘近日容易犯困,可是气血虚了,儿臣炖了燕窝,给皇额娘补补身。”
“哪有那么娇贵了,不过是冬日犯困罢了。”我戴好护甲,看着镜子里良和恭顺的样子,道:“说来你也是皇后了,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就不用早起服侍哀家了,哀家有这些奴仆就够了。”
“皇上前朝繁忙,不能时时来照顾皇额娘,儿臣孝顺皇额娘也是儿媳的本分,皇额娘不嫌儿臣粗笨就好了。”
“你要是粗笨,这满宫里还有伶俐之人吗,皇帝将锦珂封了固伦和敬公主,又让孝庄文皇后的哥哥——满珠习礼的玄孙色布腾巴尔珠尔陪永琏读书,可见皇帝有多看重你。”
良和温婉笑道:“皇上待儿臣好,待皇额娘就更好了,皇额娘日后享福就是。”
享福吗,我涂了层口脂,但愿吧。
今天是雍正十三年的最后一天,皇帝设了宫宴,王公大臣携命妇过来吃酒,皇帝在主座,我和良和一左一右,如恩和几个圣祖爷的太妃坐在一起,时不时的看向弘昼那个桌子处,这是皇帝登基后,他们母子第一次见面。
弘昼给皇帝和我敬完酒后,又携福晋宁温给如恩敬酒,如恩桌上的酒是皇帝亲赏,她年近五十,不如从前那般能饮酒,倒了一小杯,含泪喝下。
身在皇家,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是我们无法违背的,我曾和皇帝说过,让弘昼接如恩出宫养老,像圣祖皇帝的妃嫔一样,可皇帝还是找了一些借口,让如恩留在这出不去的紫禁城内。
“皇额娘难道不希望裕贵太妃来陪着您吗?”
我希望如恩陪着我,但我也希望如恩自由快乐,她不比我,可以经常看到自己的孩子,她和弘昼三月没见,如恩的眼睛始终落在弘昼的身上。
下人在我的盘子里布好了菜,山珍海味,要比先帝在世时要好的多,我随意夹了一口,也是食之无味。
我明明是太后了,是全天下最该享福的人,为什么此刻,倒不如从前当贵妃时自在,一声太后,一声皇额娘,就将我禁锢在这个位置上,我做事不能如从前那般随意,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只耳朵听着,金钗凤冠,带来的不止是富贵,还有对身份的枷锁。
陈福和张保是皇帝给我送来的掌事太监,他们二人年岁在三十以上,身材略胖,每每来给我汇报的时候都笑着一张脸,油头粉面的。
有他们二人在,夜里和晴蕊说些悄悄话,都要小声的说。
不止如此,在皇帝登基三天后,就对他们二人及我宫里的宫女下达了命令,朝堂之事不要对我讲起,违者重罚。
笼里的金丝雀也不过如此吧。
皇帝喝着酒,面泛红光,神采奕奕,酒杯是内务府打造的纯金酒杯,酒是先帝珍藏的葡萄酒,那酒先帝只赏过弘昼一人,他登基后,就迫不及待的把那酒找来,宫宴上,我和如恩的桌上,都是这酒。
我喝了两杯后,有些上脸,陈福在一旁小声的叮嘱我:“太后,少喝些吧。”
我冷哼一声,从前当格格都无人管我,如今当了太后,连杯酒都要受人约束,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皇帝,他和弘昼说的高兴,我为了不打扰他的兴致,就放下了酒杯,味如嚼蜡的吃着那菜。
乾隆元年元月,皇宫中放着鞭炮礼花,我在景仁宫里听着,觉着热闹又冷清。
热闹是全天下的,冷清是景仁宫的。
晴蕊在这天,就被皇帝调离去当教引姑姑,负责教贵人以下的小主礼仪,从内务府拨来几个宫女在我身边伺候,如此,我这里是真的冷清了。
皇帝午膳过后来的,请完安后坐在我身旁,说道:“皇额娘,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也是儿臣登基的第一年,理应早点来给皇额娘请安,被一些事耽误了,所以来迟了。”
新来的宫女不过十四,先前在内务府做过两年活计,做事也算稳妥,只是她刚来,不知我喜欢什么茶,茶要什么温度,把茶端来时,都有些凉了,茶香淡了不少,我抿了一口放在桌子上,面色淡淡,那宫女极有眼力,惶恐下跪,让我指出她的问题。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瞥了眼那宫女,道:“皇帝为哀家选的宫女都是有眼色的,哀家还没说什么呢,她就跪下了。”
皇帝似是不知我话中之意,笑道:“这些宫人都是精心挑选的,怕他们伺候不好皇额娘。”
“哀家一个老婆子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嘛,人少更清净些。”
我把那茶端给那宫女,并告诉了我喜欢茶的温度,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又去泡了一壶。
“宫女年岁小,做事再稳重也有毛躁的时候。”
我已经明示我不满意他把晴蕊调走,可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更加心生沉闷。
“儿臣是新皇帝,虽说前朝的事要处理妥当,后宫的事儿臣也不能忽视,宫女都是五年一换,儿臣不想外臣说儿臣不懂规矩。”
一番话说得恳切,可我只觉得齿冷,养育多年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后,先是派人来监视我,再是撤去陪伴我多年的心腹,我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皇帝思虑周全,特意派来多个奴才来照顾哀家,皇帝的心思,哀家能明白,也不会让你为难。”
皇帝知道我不满,接着道:“不止是皇额娘这里,裕贵太妃和齐太妃那里也是如此。”
“晴芷在我还没入府前就服侍如恩,现在也快五十了,岁数大了,的确不适合服侍人了,皇帝派去手脚麻利的宫女伺候,如恩不会不满意的。”
皇帝扬起下巴会心一笑,“这是自然。”
我和如恩一同用了晚膳,少了晴蕊和晴芷在旁伺候,这顿饭怎么吃怎么不合口味。
新来的小宫女不小心给如恩的盘子里夹到了姜丝,如恩当即不悦,斥道:“糊涂东西,本宫不喜欢姜丝!”
那宫女手一抖,立马下跪求饶,“裕贵太妃饶命啊,奴婢再也不会了。”
我咀嚼着口中的鸡丝肉,肉质鲜美,肉汁流连在唇齿间,如恩向来不会在这方面上发火,可是伺候她三十多年的晴芷被调走,她不会生我和皇帝的气,心中有一股火,才发泄到了这奴才的身上。
宫女认错及时,如恩也不忍罚她,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也就作罢。
晚膳过后,我和如恩坐在西配殿的榻上,我们脚下炭盆熊熊的燃着,屋内的下人被我遣走了,我看如恩别扭的脸,开口道:“姐姐,你是在生弘历的气吗?”
如恩回神,讪讪笑着,摆着手,有些慌乱,“怎么可能,臣妾只是没习惯新来的宫女伺候,哪里算得上生气呢。”
我轻轻叹口气,连相伴三十载的如恩都因为身份与我保持君臣之礼,我有些无奈,坐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下人都被我遣走了,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姐姐还要顾及着身份与我疏离吗?”
如恩无奈的看向我,道:“我不是因为身份与你疏离,你也不会因为身份怠慢我,我只是觉得新帝登基后,一切都变了,你本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你还是不快乐,甚至都没有我们做格格的时候快乐,我也知道景仁宫外换了一批的太监和宫女,你的行踪都被这些人盯着,这也就罢了,可晴蕊和晴芷是打府里就伺候我们的,这......”
我的手掌下出了细汗,腻腻的不舒服,没了晴蕊每日给我按腰,腰痛丝线般的四面八方的钻进来。
“自古皇帝多疑心,新帝是我的孩子也不例外,先帝在世时,因为忙于朝政,未对后宫有多少约束,新帝登基,当然要补好先帝留下的空子,况且。”我顿一顿,“新帝被封宝亲王的时候已是位高权贵,野心是会随着地位上涨的,先帝给他安排了他和娴妃的事,他多有不满,也不是没给过我脸色,若不是那年小产,你以为我会有多好的待遇吗。”
如恩反握住我的手,急道:“可你是新帝的亲额娘,养育他多年,就算不是亲生的,理应对你要比现在好的多,他怎么能派太监来监视你呢。”
我笑着摇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家讲先君臣后父子,新帝不让我议政也是怕汉朝吕雉当道,我也就罢了,深居后宫,只怕弘昼若是表现的太出挑,会引起新帝的戒备防范。”
如恩握住我的手一紧,面色也多了一分苍白,弘昼和弘历已经不是从前的兄弟,而是君臣,父子尚能反目,何况兄弟,即便弘历和弘昼二十多年兄弟,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可我心里还是没底,毕竟皇帝的心思,谁都看不透。
“弘昼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与新帝一起长大,新帝什么性子,他也能知道几分,不会做出出格之事。”
如恩垂着眼有些泄气,“我不求弘昼能有多大作为,有多大出息,他只要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就好了。”
“如此便好。”
自从新帝登基后,这日子如流水般飞逝,整日除了与如恩谦妃闲聊外,更多的是礼佛,没了晴蕊在侧,也没有人来提醒我不宜久跪,也没有人会在我礼佛时点上一缕檀香,窗外开了桃花,开了杏花,粉白交替,季节变换,眨眼间,半年过去了。
这期间良和每日都会服侍我穿衣洗漱,用过膳后,皇帝的妃子再来给我请安,闲暇时,会和如恩谦妃一同看看戏,孙子们下学后,会到我宫里来请安,他们围在我身旁,娇声的唤我祖母,我也会慈爱的抚摸着他们的头发,给他们吃我宫里做的小点心。
我的阿玛祖父曾祖也被皇帝封为一等公,额娘祖母和曾祖母也被封为一品夫人,祖父没有官职,一辈子是个平民百姓,曾祖与清初开国五大功臣之一的额亦都是堂兄弟,额亦都的后人都是一等公,就连女子都是皇后或贵妃,一直是家族荣耀,只有我们这一支世世代代的平凡,阿玛先前是清廉的四品典仪,官职不大,俸禄不多,四个哥哥也只是侍卫,俸禄只可维持一家温饱,自我当上贵妃后,家里那边条件才好些,父母家族得此荣耀,这件事上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感谢新帝的。
四哥来景仁宫拜见我时,也是喜气洋洋。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赐座。”
四哥比我大不上几岁,他不比我在宫中养尊处优,五十左右的年纪,已是满头花白,除了精神尚佳,旁人怕都会误认我们是两代人。
“家族得此荣幸,全仰仗皇上和太后娘娘,臣全家感激不尽。”
我笑道:“四哥见外了,说来你也是皇上的娘舅,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四哥眼角有沁出的泪意,旋即用袖子抹去,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年岁大了,回想往事,把持不住,太后娘娘见笑了。”
我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四哥可是想到咱们从前在家中玩耍的事了,哀家想起,都会感慨,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只有那几年的时光。”
“是啊,从前家境贫寒,寻常女儿家还会买些胭脂水粉,太后娘娘却和臣一同干粗活,好在否极泰来,太后娘娘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
我垂眸,微微叹气,那样的日子是在很久之前了,久到记忆有些模糊,就算是朦胧的记忆,回想起来也是从心底的开怀。
“日子虽苦,但是快乐,容秀的妹妹也当了妃子,我欠容秀的,也只能在她妹妹身上偿还了。”
“讷尔布大人与父亲是好友,这么多年得到娘娘不少的关照,即便现在重病,日后西去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四哥毕竟是外男,想到先前十四爷来我宫里请安的事,我就先让四哥回去了,然而我忽略了我宫里有皇帝的两个眼线,不出半个时辰,皇帝就来了我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