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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红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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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们个个脸上带笑,大呼小叫的,逗着阳胡子。阳胡子戴了一副墨镜,精神状态好像没有完全恢复,说话有气无力,也不恼怒,只说:“他妈的,阴沟里翻船了,找机会狠狠教训阿旭这小子”。韩啸波、邓子聪还在逗着阳胡子说:“不就是醉一场吗,你那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豪气哪去了?”

“豪气个鸟,你不知道,洗胃,洗肠子,整个肚子里翻江倒海。下次给你创造一个机会试试。”阳胡子反驳道。

“像阿旭那样,吐了不就完事了吗?”谢春鹏显得关心的意思。

“哪里吐得出来?医生问我,是开刀取出甜酒糟,还是洗胃。我肯定不想开刀呀!唉,妈的。”阳胡子好似有无尽的后悔。

“嘿,我就问你,你那天到底喝了好多钵甜酒?就算我偷了你两钵给阿旭,最后阿旭喝了多少?阿旭比你少喝多少?你算算看。”邓子聪只管逗乐,乐此不疲。

“少来。跟你们这些耍心眼的‘鸡屎蚊子’(知识分子),我觉得没意思。我们当兵的人,从来不算计别人,我们只会替战友挡子弹。”阳胡子觉得跟他们尿不到一起,准备偃旗息鼓。

阳胡子的态度完全出乎冯旭晖的预料,他原以为阳胡子会很懊恼,甚至会狠狠反击他们几个技校生,没想到他只字不提“海选”的事。还是赵秀才说过那句话,铁路工不关心政治,只关心眼前的快乐。在铁路上干了快三十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谁当段长不是干活?

邓子聪逗着阳胡子说:“你不是要跟阿旭算账吗?阿旭来了,你怎么不做声了。”

阳胡子扫了一眼,踢了邓子聪一脚,说:“你小子找打!阿旭亏心,哪敢见我?”

邓子聪喊冤,指着赵秀才身边的冯旭晖说:“你眼瞎呀,你摘掉蛤蟆镜看看,这不是阿旭是谁?”

眼前的冯旭晖,完全换了一副形象,长头发没了,露出了脖子、耳朵。阳胡子真的摘下墨镜看了看,突然乐了,说:“你小子是要过热天的架势吗?怎么把毛都撸掉了,我都没认出来。哈哈。”

冯旭晖倒退了几步,防着阳胡子突然袭击。阳胡子举起右手,摇了摇说:“阿旭,这件事我不怪你,是他们搞鬼。下次我们喝酒,两个人一瓶,对半开,半斤一个,看你们谁还搞鬼!”

“阳胡子,你没事吧?眼睛里都是血……”冯旭晖一直盯着对方,发现摘下墨镜的眼睛不对头。

阳胡子赶忙把墨镜复又戴上,解释说:“在医院染上的,医生说红眼病在流行,”他对韩啸波做了一个饿虎扑食的假动作,说:“看你们几个还惹不惹我。”几个技校生吓得四下逃散。

早会上,果然有预防“红眼病”的宣传资料,冯旭晖说,《鼎钢报》的中缝也刊出了这方面的知识,他念着:此病名为“急性结膜炎”,通过接触感染。怎么预防?不要用公共洗脸盆,不要用手揉搓眼睛……

“居家生活,要各自备一套生活用具,毛巾、牙刷、筷子、脸盆什么的。这不废话吗?现在谁家不是一个一套毛巾、牙刷。脸盆倒是没有专用的,不用脸盆,直接在水龙头上接水不就行了。”

“这几天早餐,绝对不在小摊上吃了,我老妈给煮稀饭。对了,咱们班喝水,不能对着那个大铁皮水壶喝了,不然的话,口干了,我宁可喝汽水开罐头解渴。”

这些天,班组的人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红眼病”。赵秀才说,他的血鸭店专门备了三个热水瓶,进门开始,当着客人的面,开水冲洗,小心又小心。早上吃包子要刚刚出笼的,筷子自备,吃面条则备了碗才行。

邓子聪说,他冬天没戴手套,开春了,反而戴起来手套,怕一不小心沾上什么地方的病毒了。还说,公共汽车的扶手,电影院的座椅,电话机话筒,都有人用酒精擦拭。

谢春鹏开玩笑说,好在水费不贵,否则一天要洗几十次的人,想必家里人吃饭都成问题了。

冯旭晖也说,在洗手之前,任凭额头脸颊汗水直冒也不敢动手擦拭,越是靠近眼睛部位,越是不肯伸手去擦一把的,宁可汗水流进眼睛,然后以眼泪流出来。

那天,冯旭晖去段机关送稿子给廖书记审核。本来见到琳姐的时候,他想躲开。后来是琳姐在上幼儿园的女儿莎莎远远地喊他“阿旭叔叔”,他才硬着头皮答应着,去了琳姐办公室。

原来,莎莎在幼儿园染上了红眼病,幼儿园让她在家里“隔离”,免得传染了其他孩子。琳姐只好把孩子带到厂里来了,可是莎莎一个人在办公室实在无趣,一个跑出去又担心火车。冯旭晖有孩子缘,莎莎缠着阿旭叔叔就不让走,这样,冯旭晖就带着小莎莎在会议室里玩乒乓球,讲故事。等琳姐再见面,脸上就有了笑容。

“阿旭,袁主席休假了,我要代他去中心工会开会,莎莎你帮着照看一会吧。莎莎听话,不要乱跑。”说完,琳姐急匆匆骑车走了。

冯旭晖对莎莎说:“我正好要到报社你爸爸那里去送稿子,要不,跟我去那里玩?”

“好呀,好呀。”莎莎高兴地把手里的乒乓球往地上一扔,跑出了会议室,直接往冯旭晖的凤凰单车上爬。

经过工厂站工区的时候,冯旭晖不想带着莎莎去中心大院,就说:“莎莎,想不想看看你爸爸当工人的地方?就在那。”他指着铁路那边的大房子说。

“我爸爸才不是这破地方上班,我爸爸是报社社长,是干部。”在莎莎犹豫不决的时候,苏云裳出现了,她老远就喊着:“阿旭,这是谁家的宝贝女儿吧?来,让我看看。”

“这个姐姐是开轨道车的,可好玩了。”

“哇呀,好可爱的小女孩,没走样,就是章建云的种。”

苏云裳带着莎莎上了轨道车,莎莎很快就喜欢上了。冯旭晖抽身飞奔去了中心大院。在肖锦汉办公室,蒋溪沛主任正在看一些信件。“蒋主任”“肖主任”冯旭晖打过招呼之后,就在对面办公室的墙上取下稿件登记本。

蒋溪沛正在用一把木梳在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一头浓密的乌发,跟肖锦汉毫不回避地说着曹向荣的公示期,据说接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他“搞关系”“搞小动作拉票”“不懂业务”之类,还有人举报他“傲气”,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肖锦汉就笑道:“他那是得红眼病了,才戴墨镜的。”

蒋溪沛也笑,调侃道:“那个写信的人,估计也犯红眼病了。”

“哎,这个年轻好像是曹向荣的技校同学吧?”蒋溪沛问。

“对呀,小冯,才子。在技校就获得过全省硬笔书法三等奖,他抄写的班组记录本,全公司第一。”肖锦汉愉快地介绍着。

“哦?这批技校生里,看起来还是有人才的呀。”蒋溪沛看着冯旭晖问:“小冯,你们段里对这次海选怎么看?意见大吗?”

冯旭晖不知道怎么回答,举着手里的稿子,走过去交给蒋溪沛,蒋溪沛念道:“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好做法,嗯,字好,文笔也不错。曹向荣幸好有这么一拨好同学呀。”

从中心盖章回来,冯旭晖接了莎莎往《鼎钢报》去。章建云看了,说了声:“很好,只要宣布曹向荣当选,马上发消息,你这个正好配套做社评。”

“莎莎,你是在你爸爸这里玩,还是回妈妈那去?”冯旭晖要走了,故意逗着莎莎。

章建云马上说:“哎,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这是机关,别人会说闲话的。”

莎莎嘟着小嘴巴,一声不响地跟着阿旭叔叔回工务段了。

曹向荣过了“公示期”,后来有人调侃,他应该感谢“红眼病”,让他轻松过关。从炼钢工区搬到了工务段小院,就职的那天,中心的党政工一把手都到场,支部书记廖显祖主持会议,肖锦汉宣读的任命文件,蒋溪沛主任、何启成书记都讲了话。

蒋溪沛主任的讲话是热情洋溢的,肯定了“海选”的民主性,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相信年轻人朝气蓬勃,能够干出一番事业。不过,要当好段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虚心向老同志老师傅学习,不要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赵秀才跟冯旭晖点评蒋溪沛讲话的用意,看来蒋主任是真心希望曹向荣能够坐稳这个段长位置的,听得出发自内心。

何启成书记也说了一番话,一个人的能力是干出来的,不是评出来,更不是选出来的。不是说,昨天还是一个学生,今天就是一个领导干部,那是拔苗助长。因此,工务段的班子建设,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一定要进一步加强,确保各项工作上台阶。

赵秀才阐释说,这个老革命还是不放心,在强调廖书记的“班长”作用,对这个愣头青段长,不满意呀。

曹向荣这会,向着谁都鞠躬致谢。上台表态之前,起身时鞠躬,走到讲台前向主席台鞠躬,到了台上向台下鞠躬。他是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掏出发言稿,说了一番感激、不负信任之类的话。冯旭晖问,以后曹向荣到底要听从谁的呢?

赵秀才说,难说,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看谁的后台硬。所以这当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廖书记最后说,铁运中心党政一把手同时来到工务段,说明上级领导对工务段的重视,带领大家再次热烈鼓掌表示感谢。蒋溪沛、何启成、肖锦汉一行,在掌声中离开会议室。

如果不是赵秀才做注解,冯旭晖是听不懂那些场面上的话的。在他看来,领导们都是在讲套话,套在谁头上都差不多。赵秀才让他知道,那些套话的背后,看似批评,可能是表扬;而听起来在夸赞,实际上是批评。

对很多包括冯旭晖在内的技校生而言,批评也好,表扬也罢,鼓励也可,其实都不及廖书记的“成人高考报名”通知感兴趣。这是在送走铁运中心党政领导之后,他返回会场宣布的一个通知,大致是班组长签名、段领导审批。

成人高考报名,这件事早就有所耳闻。有的站段队已经开始报名了,工务段、机务段因为来了一批年轻的技校生,具体报名办法还没出台。看来,完全放开了?

回班组的路上,苏云裳说,据她的“内部消息”,这件事在廖书记那里压了好几天了。最先,廖书记是不想全面放开报名,担心20个技校生超过一半的人会以考试为跳板,跳出工务段。之前的报名方案,是每个工区限报一名,由班长签字认可。

“上个星期,肖锦汉主任到我们段里跟廖书记协商成人高考报名的事,说我们这批同学,工作年限没满一年,不能报名。”苏云裳说。

“肯定是袁新辉那厮,红眼病闹的,看不得咱们技校生好,给咱们报考使跘子。”邓子聪武断地说着。

“那你冤枉他了,是廖书记舍不得放人。”苏云裳说。

“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

“是呀,凭什么参加考试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啥年头了!”

“妈的,本少爷原本不想考的,这样搞,我倒要去报名了。考不上是我自己的事,但是不能剥夺我考试的权力。”

大家七嘴八舌。苏云裳制止他们的争论,大声说:“你们上课听讲就不认真,听一半就急着回答问题,往往断章取义。今天不是变了吗?廖书记不是没有限制报名了吗?跟海选一样,完全放开。”

邓子聪好奇地说:“廖书记变开明了,不怕我们跑了?”

到了轨道车班,苏云裳就在路边停下来,眼睛看了看别处,问:“你们怎么看。”

“廖书记大概是不想把这个乖卖给曹向荣呗,他是党政一肩挑,今天说了,就是他的好。明天有了曹向荣,这个好就不一定戴在他的头上喽。”韩啸波说。

“我觉得,廖书记可能是给曹向荣拆台。”邓子聪胆子贼大,敢想敢说。

谢春鹏说:“照你这么说,廖书记也犯红眼病了。他应该犯不着吧?这把年纪了,还跟咱们年轻人争?”

冯旭晖说:“即使是曹向荣,也会给我们同学放行的,不能那么自私吧?”

韩啸波发出轻蔑的笑,说:“曹向荣那厮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原本是不想选他的,可是……”他望向苏云裳。

谭晓风也跟着发出轻蔑的笑说:“不想选的你却选了,你想选的却没有选上来,怪不得一个个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呢。以后呀,你们就等着曹向荣给你们喂苍蝇吃吧。”

看着谭晓风的背影,苏云裳说:“苏老师说了,曹向荣已经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我们技校生一个群体。曹向荣只是一个突破口,对我们这批年轻人具有引领示范效应。不要老是盯着曹向荣的缺点看,要多看他身上的有点,我们要继续支持他,否则就可能是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只要不犯错误,应该就下不来了。”邓子聪狡黠一笑。

“这厮,再不用抬钢轨、扛枕木了。”韩啸波长叹一声。

苏云裳最后一锤定音似的做结论说:“你们都没看懂,从明天开始,很多问题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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