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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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一年。
大同城外。
到处是焦黄龟裂的土地。
野狗三五成群地撕咬着倒下的路人，利齿间全是猩红的碎肉。
一行衣裳破烂的难民像只老龟一样步履沉重地往南边逃去。
这时一个妇人沙哑着嗓子尖叫一声：“宝儿！”立即吓飞了路边几只早就虎视眈眈的老鸦。紧接着人群里跑来几个男人一把抢过那婴儿，菜色的脸上全是惊喜。
妇人拍打着地，哭喊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个男人一把扯掉了孩子身上的破衣烂衫，露出肋骨嶙峋的身体跟只猫似的。
很快火堆架了起来，那口破锅中“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
一圈人围着那口锅，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断溢出的血沫，喉头不停地咽着口水……登时，一股诡异的香味被萧瑟的西风吹散在这片荒野。
武当山。
夜色沉沉，玉霄宫里烛火通明，道士们已在斋蘸祈福。只因近日来山陕数十个县大旱，千里赤地，几十万百姓举家逃难，饿殍遍野。
坐在最上首的栖云真人突然停了下来。
“有客人来了，无尘去开门吧！”
很快山门大开。
不一会儿山脚亮起一排灯笼，红红的灯光映绕着阶梯，像一条朱红的龙蜿蜒而上。那灯笼上都有个大大的“王”字。
等几个家丁抬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进了观里，已是鸡鸣三声，旭日破晓之时。
见了栖云真人，老者挣扎着站了起来，连爬带扑地跪了下来。
“还请真人救救我王家。”
栖云真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脸色复杂地看着对方。
这老者名叫王洛浦，字玉远，是王家现任家主，通常外人更喜欢叫他王半城。
说起这王家在武汉三镇十分有名，直到今日市井中还一直流传着：“王家金银堆满仓，买尽三镇过家家。”
这话什么意思呢？
清朝末年，武汉三镇的商埠极其发达，其中汉口镇有一多半的店铺都跟王家有关系。那时的王家真可谓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可不知为何，从王半城祖父那辈开始，家中无论男女只要年过二十就迅速衰老，最终活不过三十岁。王家在江南地北延请名医国手，连西洋医生也看了无数，根本找不出原因。也曾去五台、峨眉拜访高僧大道，做尽各种法事可依旧无用。
现如今这王洛浦形容枯槁，白发如雪，身上的皮肤就跟枯树皮一样皱巴巴的，眼瞅着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上了，其实他才二十七岁。
“真人，我王家已经三代人遭此横祸，不能再延及后人了，否则王家的香火就断了呀。我知道您近来为山陕旱灾忧心，若是您能救我王家于水火，我愿捐献五十万两银子救济灾民。”王洛浦哀哀戚戚地看向栖云真人。
栖云真人还是静静地看向观外山间翻滚的云雾，久久没有言语。
好半天才说：“无量天尊，贫道代千万受灾饥民谢过王老爷活命之恩，且跟我来吧！”
老者脸上一喜，推开搀扶的下人，颤颤巍巍地跟着真人而去。
等到王洛浦从道舍里出来，已是正午时分。众人就见他颤抖地朝道舍跪了三跪，待起身脸上颓色散了大半。
谁也不知道那日栖云真人和王半城聊了什么，只知道王家第二日傍晚前就往玉霄宫送去了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玉霄宫一两银子也未留，全买了米粮送去了灾区，救活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是夜，栖云真人独自来到莲花峰顶。
这莲花峰是武当山最高的山峰，四面万仞绝壁，烟云滚动。顶峰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圆台，平日里栖云真人常在这里打坐静修。
现在栖云真人双目微闭，盘腿坐在圆台正中，周围点了七七四十九根蜡烛。
就见他右手飞快掐着诀，口中大喊：“玄空九变，赤凤来游。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与天借寿，灵台灌顶。显我真灵，急急如律令。”
顷刻间峰顶狂风四起，万棵云松剧烈摇曳。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四十九根蜡烛火苗没有一丝飘动，更别说灭掉了。
紧接着漆黑的夜空，一团红云从远处汹涌而来，于是天空如同一张黑布被从中撕开一道大口子。
红云越聚越多越厚，在莲花峰顶盘绕。仔细看去，竟然与那黑云扭转成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把整座山峰都遮盖住了。
也不知何时，那北斗七星竟然移位到了太极云之中。
栖云真人掐诀的速度愈发快了几分。
此刻山风更为凛冽，化作一把把刀子割去。白发凌乱中，圆台中的人脸上出现了一道道伤口，深可见肉，却无动于衷。
突然只听“夸嚓”一声，半空中劈下了一道手指粗的紫雷，直直地击中了栖云真人。就见他身微微一颤，接着岿然不动任由电流游走，似被一道金色的绳索勒着。
第二道，第三道……整个武当山雷声不绝，山谷震动。鸟兽山精更是瑟瑟发抖，埋首呜咽。
短短片刻时间，栖云真人已足足扛下八十道天雷，只剩最后一道了。现在他遍体鳞伤，衣裳破损，再无半点仙风可言。
天空滚滚闷吼，就见一道足有手臂粗的天雷似咆哮的猛虎朝栖云真人奔去。在半空中分成了七道电流，击向这老人的七大穴位。
他就觉得有七把烧红的铁剑生生刺入皮肉骨骸，立时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整个人也被一道火光包裹，发出“噼里啪啦”的灼烧之声，连一旁水桶大的石块都烧得粉碎。
栖云真人突然睁开双眼，身子一抖，火焰尽消。接着手做玉皇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那太极云层竟然慢慢旋转了起来，七星连珠，光华四射。
一道紫气从圆台冲上云霄，顺着阴阳鱼游动了起来。越游越快，最后全被七星吸收殆尽。随之圆台的四十九根蜡烛的火苗陡然升起……
半晌之后，云散风止，万籁皆静。
栖云真人焦黑的脸上多了一份清净与淡然：“终是成了。”
第二日徒弟们上峰顶寻人时，就见栖云真人如枯木一般盘腿而坐，双目微阖，已是羽化登仙了。
这武当密事听完了，少年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师傅，栖云太师祖起了什么大阵？”
邋遢老道目光灼灼地看向莲花峰：“夜观北斗星，天枢璇玑权。玉衡与开阳，摇光七星连。”
少年眼睛一睁，满脸不可思议：“是北斗七星阵！”
相传老子晚年在老君山修道。一日途经望仙峰拾得一玉函，竟是上古伏羲大神遗留的一册修炼法门。里面字字力道磅礴，包罗万象。
后老子在老君顶参悟玉函三年，以此为根基创出了这北斗七星阵。
当年诸葛亮在五丈原向天借命，用的就是北斗七星阵，只不过最终因魏延意外打断而失败了。而千年后，刘伯温为辅佐朱元璋统一天下，也曾摆下北斗七星阵为自己续命了十二年。
这阵法有蒙蔽阴阳，借用天机改命的效果，可号称古今最厉害的阵法。此阵对布阵者的道行要求极高，当然反噬之力也极其霸道，引天劫，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罚。
想来是栖云真人为了救济难民，用自己的命续了王家的命。
“你太师祖的道不在于天地间，也不在于成仙为神，他的道在于芸芸众生。”老道自言自语地说道。
山风起，少年朝莲花峰望去。
烟云起伏，一缕霞光透云，似有神仙骑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