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人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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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这天早上，傅林刚上班就见关梅提着两个热水瓶来到茶炉房来打开水。这自然是一件很是稀奇的事，因为关梅别说来打开水，平时她能正点到岗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不知别人是不是见过关梅来打开水，反正傅林这多年来，从来都没见过关梅来茶炉房打过开水。即使她宁愿不喝，也决不会干这种伺候大家的事。有时，她见办公室里没水喝，就会跑到秘书科来找水喝。所以，见关梅来茶炉房打水，傅林就边开着玩笑边打着招呼说，“你也亲自出来打水了，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可是，傅林就没想到关梅这是在给杜厂长打开水，要是知道这是在给杜厂长打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他知道凡是干这种事的人本身就很心虚，就跟是在偷人家的东西一样害怕让别人知道了，说她是在屈身俯就巴结领导。关梅当即就小心眼了，也不顾平时两人亲同知己无话不说，觉得傅林是有意地在嘲讽她在耻笑她，就没好脸地朝着傅林说了句，“管得着吗？”说着，便提着水朝着杜厂长的办公室匆匆走去。

过去，关梅从未跟傅林板过脸说过瞠话，听关梅竟对自己说这种难听的话，心里觉得很是纳闷。再见关梅提着水进到了杜厂长的办公室里，然后把门重重地一关，傅林当即就觉察到关梅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关梅了，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他都不认识的人。在他的印象中，过去的关梅不要说是给杜厂长提水，就是杜厂长给她提水她都不会喝。

傅林当然知道一个人是很不容易改变的，改变自己就等于是在否定自己和委屈自己，特别是像关梅这样出身在军干家庭，性情高贵性格倔强，宁直不弯死爱面子的女人更是不会因为某个事件会就改变自己。如果她一定要改变自己，那就绝对预示着其中会有重大的事件发生，而且这事件恐怕会改变她的人生。但傅林最担心和感到不安的不是关梅的这种突然的变化，而是这种变化会不会给自己造成不利的影响，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就对他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人们总是在感情方面非常地敏感，而关梅对傅林的态度变化自然会让傅林想得很多。关梅曾多次在傅林面前说过杜厂长企图骚扰她和调戏她的事，都被关梅当即喝斥和怒骂。似乎关梅也根本不惧怕杜厂长，曾当着傅林的面训斥和怒呛过杜厂长，让傅林都感到很丢脸很没面子。可是，如今关梅竟然给杜厂长打起了开水，这样巨大的转变，咋能不让他傅林想得太多？在许多的单位和企业，有多少男人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地奋斗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小科员，而漂亮女人却能不劳而获轻而易举地坐在某个科长的位子上。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哪个人不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显然，关梅已经投怀送抱，成了杜厂长的人了。

有些人的变化看起来让人不可思议，但如果是知道了原因，也就能想通和理解。虽然总厂机关的具体改革方案和实施办法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傅林也从途听道说和私下传闻中得到了一些信息。据说机关将由12个科室合并为7科室。其中的纪委与工会合并，减裁2人，纪委的吴书记退居二线，纪高官由高书记兼任；总务科和行政科合并，减裁2人，由王琪任科长；技术科跟经销科合并，减裁3人，技术科长退休，科长由李宾担任；统计科与财务科合并，减裁5人，统计科长退休，科长由沈玉蓉担任；人事科由五人减少为三人，只有秘书科原班人员不变，而多种经营不但不减员，反会得到加强。因为多种经营每月都还能为机关人员发上50元钱。从这些科室的合并和人员变化来看，统计科减员最多，本来5人一下子减去了3人。要不，近来统计科的人总是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作为统计科中的一员，关梅也决不会四平八稳无动于衷。显然，她今天的举动就是在为自己铺路搭桥呢。

傅林坐在桌旁半天不想动弹，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不停地翻江倒海地查找着有没有在关梅面前说过杜厂长的错话或是坏话，以免让关梅拿这些话去讨好杜厂长，若是这样，他傅林就要倒了大霉恐怕还浑然不知呢。其实，过去说过什么话，傅林早就不记得了。但他深知作为机关员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一种修炼，更不能在背后议论领导，一旦有人把这些话传给人家，就会遭到人家的怨恨。可他与关梅一直互为知己，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关梅在说，他都是洗耳恭听，也许有时为了附和，少不了会在无意中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给了关梅。但傅林是个诚实善良的人，从不会去做那种损人利己和出卖他人的事，所以，也不愿意把别人往坏处想。他就想关梅投靠杜厂长无非是一种权宜之计，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让杜厂长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岗位，料她不会做出那种出卖他人的事情。对于这一点，傅林觉得自己对关梅这人还算是比较了解，况且，他与她还是同学关系。只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调整，以后再也不跟关梅密切往来了。

傅林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决定抓紧时间干正事。前两天，杜厂长专门给他下达了一项重要任务，要他撰写一篇《西北地区电机行业的现状与发展前景》的报告。报告中不但要阐述电机行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还是揭示电机总厂扭亏增盈的改革方案。据行政科的王科长向他透露说，下个星期部里要来人对厂里这两年中的效益连续滑坡的现象进行检查和督导，杜厂长到时能不能过关，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看傅林的这个材料写得咋样。因为这个报告要是能得到部委检查组的认同，那么杜厂长就会留下来继续带领干部职工进行精减裁员和扭亏增盈的改革。否则，部里有可能会换人。

听着这话，想起杜厂长在向他布置任务时语气郑重言词恳切，不但对他反复强调，还寄予他很大的希望。这让傅林更是感觉责任重大。虽然傅林对杜厂长心怀怨恨极其反感，觉得这人作风败坏，人品低俗，不但在选拔干部方面认人为亲，拉帮结派，对女人也不放过，稍微年轻漂亮一些的女人几乎都让他骚扰过调戏过，有些女人为了能背靠他这棵大树，投怀送抱公私不分，搞得机关的一些女同志为了点小恩小利就争风吃醋争吵不休，甚至还有传闻说他利用基建工程吃回扣挣黑钱。

傅林就在他身上吃过很多亏上过很多当，早就把他恨之入骨，希望他能早点下台滚蛋。可是，他一直在对秘书科的科长牢记在心念念不忘，又把自己名声看得很重，如果他不能把文章写好，即使杜厂长下台了，恐怕人们会怪罪是他的报告没写好，这对他的名声也是一个重大损失。所以，为了秘书科科长这个位置，傅林也要下上一番功夫，好好地露上一手，向杜厂长和全厂职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傅林已将这份报告的内容和布局构思好了，眼下急需的便是调查研究，清楚地了解和掌握电机行业的经销状况和发展思路。虽然傅林是电机专业的毕业生，但他只在电机车间工作时接触过这个行业，后来，因为他常在《西安晚报》上发表散文，才被调到了机关秘书科。这多年来基本上跟这个行业不太沾边，但有时下车间或是跟技术科室的同志们在一起聊天时也能知道一些情况。

他来到了三楼，找到了经销科的李科长。李科长担任科长有十来年了，成年累月地走南闯北地出差和销售，可以说对电机行业的各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李科长见傅林来了，就说，“要打电话？”傅林摇了摇头，说，“我今年总共才在你这里打过一次电话，怎么就对我有这种印象？”李科长说，“可你平常都不来过我们科室。”傅林就把要撰写《西北地区电机行业的现状与发展前景》报告一事给李科长说了一遍，然后说，“我想让你给我讲讲现在电机行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

李科长一听，说，“那内容可是太多了，让我给你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傅林说，“说些重点，没必要说得太多。”李科长说，“我也没时间给你说，我给你拿一些材料和杂志你好好地看看，看过之后，整个电机行业的事你就一目了然了。”说着，便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摞近年来年度总结，然后又从一个木柜里抱来一堆这两年订阅的《电机效能技术管理》期刊。傅林收起笔记本，把年度总结和期刊摞在一起，抱着回到了秘书科。

回到了办公室，傅林对小吴说，“这几天我要在家给杜厂长写汇报材料，就不来办公室了。”小吴说，“知道了。”傅林用一根绳子把从李科长那里拿来的材料和期刊一捆，拎起下了办公楼，来到车棚，把这些东西往车座上一夹，骑车回了家。

回到家里，傅林就把材料和期刊往斌斌的小床上一铺，把圆桌往旁边一掷，一边看着目录，一边翻阅着，对能用得上的内容，记在一张白纸上，以在写作里便于查找，对于非常重要的数据和论述，他就用笔抄写下来。等把这些总结和期刊中有用的内容整理完后，傅林还是觉得内容不够充实，需要再补充一些数据和内容。于是，他又去了技术科、统计科和财务科等几个部门要他们提供相关的数据和内容。为了解总厂的电机产品滞销的情况，他还组织了由组装车间、测试车间和库存车间相关人员参加的电机产品的现状与未来发展的分析演讨会。这次演讲会给傅林提供了大量的事实和根据，揭示了电机产品滞销的严重症结，也为他指明了如何改进电机产品质量和促使电机经销服务的出路。

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和数据，使得傅林撰写《西北地区电机行业的现状与发展前景》的思路更加充实和广阔，似乎境界也站得更高，看得更加深远了。他坐在电脑前开始奋书疾笔日夜兼程，只用了一周时间就把报告写好了，又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出来。

当他满怀信心要把报告送给杜厂长时，突然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明晰起来，几乎要把他辛苦撰写的这篇报告全盘否定。那天早上，他把报告打印好了，要给杜厂长送去。可是，杜厂长没在办公室。傅林就回到办公室等着。这时，他拿起一本《英语世界》看了起来，里面刚好有篇王安公司的文章。讲述着一位叫王安的中国人闯荡米国的故事，他用短短20多年的奋斗，创造了一个价值几十亿美元的现代神话。而在短暂的辉煌之后，仅仅不到10年的时间，又让这个神话破灭了。这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神话故事，讲述的就是人才的重要性，尤其是一个大企业领导人的作用。

王安本人是位电脑博士，雄心勃勃，有胆有识，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创造性，而这种独到的创新能力对电脑这个日新月异的行业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这个阶段的王安公司也因此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可晚年的王安，不但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而且固步自封，刚愎自用，成为事业发展的障碍，王安公司也因此失去了电脑行业中领先的地位，开始走向衰落。如果这时的王安能够幡然醒悟，那么王安公司必然会柳暗花明。可惜，他任人唯亲，盲目地让大儿子接替自己。这位第二任总裁才识平庸，毫无特长，不但不能弥补过去的失误，而且使公司雪上加霜，江河日下。受命于危难之中的第三位总裁米勒本应是个恰当的人选。但是，人们忽略了他对电脑行业一窍不通这一致命缺陷。虽然债务处理方面的特长帮助王安公司成功地减少了债务，但是，电脑企业兴盛的根本应是开发产品，增加收入，所以，他终于没有成为王安公司的救世主。

看完这篇文章，傅林掩卷长思：电机总厂从过去产品供不应求到现在积压滞销的整个过程，几乎就是王安公司发展过程的翻版，而杜厂长就如同那固步自封，刚愎自用的晚年时的王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杜厂长年轻时也有过才华横溢奋发拼搏的岁月，可是，他在来到总厂当厂长之后，总厂的形势就一直处在逐年下滑的状态。先不说他自己表现如何，就看他提拔选用的那些人，别的其他人先不说，就说担任中高层领导职位的那些人，有人事科肖科长、财务科长沈科长、经销科李科长、保卫科穆科长、总务科许科长、多经主任徐凤娥、工会主一席小林和常副厂长等。这些人中哪个有真才实学，全是靠溜须拍马和投怀送抱爬上来的。而杜厂长本人也是靠巴结商局升上来，如果不是他每星期派人给商局送去几斤辣牛肉两只烧鸡，他把厂子搞成这样，恐怕早就让商局给赶下台了。可见商局和杜厂长都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是拿着国家的工资，干着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蛀虫。由于他们的人品低下，作风败坏，搞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厂子的风气搞坏了。所以，在厂子垮塌的同时，有些干部利用职权和国家的资源私下办厂设店，大把大把地捞钱，要不，基层职工和干部的意见会有那么大。

这样一想，傅林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电机总厂逐渐衰落的主因不是产品和市场的原因，而是人的问题。想当年楚汉相争，刘邦与项羽争天下，首先争的就是人才。当今市场之争，天下之争，依然争的还是人才。王安公司的兴衰就是深刻的教训，今天的我们必须要引以为戒。但是，傅林知道这些内容都不能加在这份报告里，因为让杜厂长看了，定会认为傅林是在暗示他揭露他，定会勃然大怒。这样一来，那个秘书科科长的位置再也不会是他傅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