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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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拿钱才能办成事的现实情景。尽管社会上一直流传着塞红包的传闻,但他对此并没有直观印象。一次,机关门卫何顺在谝闲传时对他说孩子上学时,因为是农村户口,厂子校的女校长不给报名。后来,他给女校长塞了个五百元钱才把孩子的上学问题解决了。这事让傅林一下子改变了他对那位女校长的形象。
过去,他对那位女校长的印象一直不错,觉得她年轻有为风度不俗,可是,听说这件事后,再见到那位女校长,就觉得她贪腐成性自甘坠落,毫无同情心,连人家农民工的血汗钱都要收,哪有什么为人师表和师道尊严。所以,对这位中年医生收钱,他多少也在心里吃了一惊,觉得医生就该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不能收取病人的红包,但他知道送红包的风气恰恰就是从医院里风传盛行的。而他之所以没有给关医师送钱,觉得那样做是对关医师的不恭不敬,因为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几乎没有人会对自己崇敬和敬仰的人送钱,即使送礼也不会送过于贵重的礼物。而且如果关医师一旦收了他的钱,还会损坏关医师在他心目的美好形象。可以说他在单位里差不多工作有十年了。虽然也听说过有人喜欢给领导们请客送礼,可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给领导们送钱。这样一比较,就觉得医院里的坏风气真是还蛮严重。尽管他是这样想的,但他也乐意把钱给这位中年医生。但作为一种交易,他在心中也就不太在意对这位中年医生有什么好感和敬意了。也许人家也不需要他的好感和敬意,需要的只是他的钱。
中年医生把钱塞在了抽屉里,对傅林说,“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去给你想想办法。”傅林再次做揖说,“感谢感谢。”便出了屋子,对门前等待的李义伟说,“医生说了要给咱们想想办法。”李义伟显得有些吃惊,说,“这医生还真是不错呢。”傅林小声地对他说,“他给我要了一百元钱。”李义伟点了点头,却说,“不错不错,只要他给咱们办事,别说给他一百元,就是给他个三百五百也值得。”
很快,中年医生从办公室出来了,出去想办法去了。过了大约有十来分钟,那医生回来了,说,“床位找好了,可以办入院手续了。”傅林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再次把人家医生感谢了一番,然后,就让李义伟等着,自己快步地跑出了外科住院部大楼,来到了门诊大楼,见岳父岳母和于小兰姐妹两人正坐在长椅上等着,就对他们说,“床位安排好了,在外科住院部四楼。”说着,拿起那个装着毛巾被的大包走在了前面。
来到了住院部四楼,李义伟已在楼道上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了,便带着大家进到了421房间。可是,421房间2号床位的病人刚从病床上下来,因为做完手续没几天,腰弯得像豆芽一般,被男人搀扶着来到了室外的长椅上慢慢地坐下。显然,病人似乎还没有做好出院的准备。李义伟小声地对傅林说,“医生说这个病人本来是要明天出院,可是,为了把小兰安排进来,就让她提前出院了。”
一名小护士拎着物品进到了屋里,将那位病人的物品从病床和小柜里全部取出,堆放在一起,开始更换床单和物品。不一会,就把床单铺好了,把小柜里的东西清光了,对于小兰说,“好了,你可以休息了。”然后催着那位病人家属说,“快把东西都拿走。给人家让地方。”男人应了一声,就把堆在地上的物品一件件地拿到了屋外。
傅林把袋子打开,拿出毛巾被放在了床边。李义伟把枕头整理好了,对于小兰说,“你上来休息吧。”于小兰脱下皮鞋,换上了拖鞋,上到了床上躺着。见把于小兰装置好了,家人们都放下了心。岳父岳母早就站累了,就赶紧坐在了床边和高凳上。傅林把带来的饭碗和茶杯放在了小柜里,正要提着热水瓶去打开水,那位中年医生过来对傅林说,“好了,你现在去交费。”傅林问,“在哪交费?”中年医生说,“在一楼的住院部交费处。”傅林又问,“要交多少钱?”中年医生说,“先交三千元押金。”
可是,傅林身上只有两千元钱,这些钱是他多少年来用今天30明天50的稿酬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因为常年写稿,他的肠胃都出了毛病,过上一段时间就要拉一次肚子,打上一次吊针。这些钱他一直不舍得花,今天却一次性地用在这上面。可是,这些钱还不够,还差一千元。他就对李义伟说,“你先在这招呼一下,我回单位去借点钱。”昨天晚上他就给保卫科的干事雷亚芳打过了电话,要向她借上两千元钱。本来,傅林打算在拿到化验结果之后,就骑车回单位去取钱,可是,这一忙就没顾得上。李义伟问傅林,“还差多少钱?”傅林说,“我身上有两千元,还差一千元。”李义伟就让于小玲先借傅林一千元。于小玲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千元给了傅林。傅林拿着三千元去了住院部交了押金。
从交费处出来,傅林很是有一番感慨:过去,他总是认为中国人在花钱方面有个误区。那就是花小钱时总是抠抠缩缩,斤斤计较,可是,在花大钱时却能眼不眨心不跳,慷慨大方无怨无悔。现在他才体会到,不是中国人只舍得花大钱而不舍得花小钱。那是花小钱可以有还价的空间,而花大钱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跟我们每天吃早餐时,可以选择吃个馒头夹咸菜,也可以选择吃个烧饼夹牛肉;可是多数人为了省钱会选择吃5角钱一个的馒头夹咸菜,而不会选择吃三元一个的烧饼夹牛肉。可是,在孩子上学和病人看病时,你能跟人家讨价还价吗?或是你觉得孩子上学或是病人看病花钱太多,就不让孩子上学,不给病人看病了吗?
终于给于小兰安排在了住院部的病床上,傅林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再往下就等着给于小兰检查和手术了。忙了大半天,就到了中午。傅林要请家人出去吃个饭。可岳父岳母怕花钱,坚持要回家去吃饭。于小玲也要随父母回去吃饭,把李义伟留下帮傅林照顾于小兰。
可李义伟却说,“咱们都是自家人,吃不吃饭不要紧,必须要请人家吴医师吃个饭。”吴医师就是那位中年医生。尽管吴医师给帮了大忙,可傅林对吴医师并没有好印象,就说,“没必要吧?虽说他给咱们帮了忙,可咱们也没有亏待他。”
李义伟马上说,“不能这样说,小兰虽说住了院,可是,以后还要检查治疗做手术,有求人家的事多着呢。咱们不能把这条路堵死了。”于小玲也说,“请人家吃个饭算啥,跟人家把关系搞好了,以后小兰治病开药就会方便得多。”岳父一听,便对李义伟说,“这边的事都由你来安排。”傅林觉得这话非常刺耳,怎么说这边的事都由他李义伟来安排?如果事情都由李义伟来安排,那他傅林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简直是主次不分本末倒置了。但是,这口气他只能憋在心里,却不好发泄出来。
岳父岳母和于小玲离开后,李义伟就对傅林说,“走,咱们去请吴医师吃个饭。”傅林应了一声,跟着李义伟一起来到了住院部办公室,见吴医师正坐桌旁写着什么,就说,“吴医师,小兰的事多亏你帮忙。中午想请你一起出去吃个饭。”吴医师一听,马上抬起头来,说,“好啊,去什么地方?”傅林说,“我对这边不熟,你看哪里好就去哪。”吴医师说,“把齐医师和许医师也一起请一下,他们也在帮忙中出了力。”傅林当然知道这是吴医师在给自己拉人情,心里自然是不情愿,因为多一个人,就要多花一份钱,可他却不能回绝,便说,“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随你。”吴医师马上就给齐医师和许医师打电话,让他们在餐厅里会面。
等吴医师打完电话,三人就来到了医院对面的一家宽敞整洁的餐厅里,餐厅里的人还不算多,三人便在靠窗的餐桌旁坐了下来。傅林把菜单递给吴医师要他点菜。吴医师拿起菜单,先是点了四个凉菜,接着开始鸡鸭鱼肉地点大菜。傅林从来没有请别人吃过饭,也没有让别人请吃过。即使自己到饭馆里吃饭,也只是要上一个最便宜的菜。见吴医师专往值钱的菜上点,心里就跟让刀剜着似的,但表面上却摆出着一副款爷的派头。
点了四个大菜,又要了八瓶啤酒,吴医师终于把菜单放在了桌上。这时,齐医师和许医师来了。吴医师把点过的菜单向他们两人报了一下,要他们再继续点菜。幸好那两位医师摆了摆手,说,“够了够了,不点了。”李义伟见两人不肯点,就对吴医师说说,“要不,就先吃着,不够了,到时再点。”赶忙把菜单收起来,放在后面的餐桌上。
傅林不喝酒,也不爱说话。但李义伟在这方面是长项,他不停地跟三位医生吃着喝着,彼此之间很快就把关系拉近了。傅林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他们闲聊。吴医师说他是从铜川医院来省二院进修和实习的,因为跟这里的领导和同事们关系搞得好,大家都特别信任他,而他又是白天黑夜都呆在医院里,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领导、同事和病人们都喜欢找他。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外科住院部里的大拿。听着这话,傅林就觉得这位吴医师在他眼中越来越显得庸俗低级。按理说,作为外地来省二医院进修和实习的医生,应该是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和实习上,而他却利用这种机会拉关系捞外快,投机钻营乐此不疲。
李义伟确实很会利用这种机会,他见吴医师一连几杯啤酒下肚,正值尽兴之时,便问吴医师,“手术最早啥时能做?”吴医师说,“病人实在太多,手术就做不过来,如果按住院部的安排,最早恐怕也得安排到半月之后。”傅林不禁皱起眉来,心想看不成病,整天呆在这医院里有啥用,住上一天都得花上不少钱,而且干什么都不方便,况且这病也不能再耽搁了,就心急地说,“要是不赶紧做手术,老是这样住着也不是个办法。”吴医师用例行公事的口气说,“要慢慢地检查,慢慢地观察嘛。”傅林说,“是来住院的大都是病情已经确诊,即使检查和观察也要不了那长时间。”吴医师微微一笑,说,“不这样做,医院怎么赚钱?”
人只要在一起一吃一喝,感情就能很快沟通。这时,傅林给吴医师说话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就说,“吴大夫,我这人不善于应酬,对医院里的各种程序和规矩一窍不通,小兰这病已经耽搁得太久了,现在是一天也不能再多耽搁了,所以,现在还得求你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及早地安排做手术?”吴医师说,“当然可以,不过这得要主治医师和住院部主任同意才行。”傅林当然知道吴医师的话意,便掏出三百元钱塞在了吴医师的手里,说,“吴大夫,那只好请你费心帮忙了。”吴医师毫不客气地把钱揣进衣兜,说,“明天就让病人做钡灌透视,后天一早就上手术台。”
吃完饭,傅林心想这饭钱酒钱少说也得要两三百,可是,付帐时人家只要了120元,还优惠了5元钱。这让傅林心里就不那么太沉重。回到421病房,岳父用饭盒给于小兰送来了鸡蛋絮面汤。就是用面和水一起搅拌成汤烧开,再把鸡蛋打起絮撒在面汤里。许多河南人把这种面汤作为治拉肚子的上好方法,一遇到拉肚子就要喝面汤。可傅林对此却是极端地否认,觉得那一口面汤,既没有肉又没有菜,连吃都吃不饱,咋可能有什么营养。但不管他咋说,但于小兰就是爱喝,有啥办法。
等于小兰喝完面汤,傅林就对于小兰说,“吴医师说了,为了提早给你做手术,明天早上就给你做钡餐透视检查。”钡餐是一种药用硫酸钡悬浊液的造影剂,用于在x线照射下显示消化道有没有病变,因为它不溶于水和脂质,所以不会被胃肠道粘膜吸收,对人基本没有毒性。于小兰前两天在省中医院做肠镜时曾做过钡餐检查,所以,一听说又要做钡餐检查,心里就充满着恐惧。
过了一会,她把傅林叫到了床边,很悲观地说,“我知道我得的是啥病。”傅林一怔,说,“啥病?”于小兰说,“反正是很不好的那种病。”听着这话,傅林就知道她说的是啥病。而且,她在病房里已经呆了大半天了,也应该知道她这是什么地方了。傅林说,“不就是结肠溃疡,做个小手术就能很快就好。”于小兰摇了摇头,说,“没那么简单。”这时,李义伟叫他出去买东西,他就对于小兰说,“你这人就是心眼小疑心大,针尖大的一点事也能让你想着天就要塌下来了。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了,记住明天要做钡灌检查,今天就要做好准备。”说着,便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