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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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夏雨蒙蒙。
天空弥漫着朦胧的水汽,明明已经到了五月份,天气却总还和春天阴晴不定的小姑娘一样捉摸不透。
这场雨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自从授爵仪式结束后,他们就被雨季困在了城堡里。
城外的洼地和平原都经雨水灌溉,化作千里泽国。不止人的脚,就连马蹄踩在这样的洼地上也难免打滑。
原本邀请平民观礼,就有借他们之口将消息传达四方的念头。可大雨一来,罗贝尔暂时也收不到回信,弄不清楚这片土地上的居民和旧勋贵对自己这位不速之客具体是何种态度。
反正……新上任的科隆大主教肯定巴不得自己赶紧滚,克莱沃的约翰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格哈德四世统治着人口与领土众多的于利希公国,却至今没有派兵下场干涉,或许说明对方对自己的到来持相对中立的看法,至今仍打着作壁上观的念头。
格哈德代表了绝大多数事不关己的西部诸侯的态度,不少人搞不清楚情况,只晓得科隆人和克莱沃人打出了狗脑子,死了不少人,然后被一位之前默默无闻的小贵族摘了桃子,没了。
这些尸位素餐的德意志领主,说不定连莱茵河对岸的领地归谁管都弄不清楚,对于一个突然冒出来自称为“威斯特伐利亚宫伯”的家伙,尚且需要像克莱沃公爵那样临时去翻阅家族的库藏典籍。
德意志人素来以尚武精神为美,说好听点叫切实履行贵族的战争义务,说难听点便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是一群只知野蛮、不讲理性的文明弃儿。罗贝尔充分怀疑,伯爵以下的贵族恐怕不会有建立私人藏书室的认知。
其余需要注意的,还有北方的明斯特主教,威尔姆一世·冯·默尔斯。小小一个默尔斯家族,竟同时诞生了科隆和明斯特两位大主教。不过……听闻迪特里希·冯·默尔斯在得知野战军覆没的消息后急火攻心,如今已人事不省,时日无多,枢机团选举了鲁普莱希特继任主教之位。换届之后,科隆与明斯特两国间的情谊便不再可靠,只需稍加注意,应当不会出现太大意外。
况且,明斯特大主教也有自己的麻烦,那就是更北方的泰克伦堡伯爵尼古拉斯三世·冯·哈根。
说起这位泰克伦堡伯爵……罗贝尔还真的有所耳闻。
这位尼古拉斯三世也是位出名的妙人,和许多允许领民通过虐待“女巫”发泄的无良贵族不同,泰克伦堡家族世代立法严禁领内的女巫审判。
后世的史学家罗塞尔·亨利·罗宾斯认为,“猎巫运动是现代文明骇人听闻的噩梦,最肮脏邪恶的犯罪,莫大的耻辱,理性人怀抱的全部良知的暂告缺失”。
在安科纳,少数名声显赫的女巫可以获得火刑的“殊荣”,而这甚至算是相对痛快的死法,更多女巫都在遭到审判前受到难以想象的残忍虐待。首选的虐待是吊刑,女巫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吊起,肩膀因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脱臼。或用指枷刺穿受刑者的连心十指、用烙铁在她们身上灼下耻辱的印记,等等酷刑不胜枚举。十八世纪初,一位良心未泯的神甫记录下了一位无辜女巫遭受虐待的经历。女巫马格达莱纳·铂尔曼被指枷刺穿手指,撬棍剥掉指甲,“她被剥的精光,一丝不挂,全身毛发被剔除,行刑官用锋利的钢针刺伤她敏感的私处,虐待一直持续了十周,直到她的灵魂离开躯壳,陷入半死不活的无意识之中”。
仍在安科纳时,罗贝尔也曾参与过抓捕女巫的荒唐事——当你身边所有人都热衷于“执行正义”时,无动于衷是一种罪行。但自从到了维也纳,他同样下令禁止女巫审判。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灵魂变得高尚了,而是他当上了大主教,终于获得了选择拒绝的权力。
泰克伦堡伯爵并非他这样的异类,他之所以反对女巫审判,是因为哈根家族是世代传承的草药师世家,而被污蔑为女巫的女性大多也只是手无寸铁的草药师,人只能共情与自己相似的人。
但他的这番作为明显引起了有意推动“女巫审判运动”的教会的不满。教会普遍行政能力低下,除了收简单的十一税和出售赎罪券外,只会搞“运动式治国”。今早一个“抓捕女巫大比武”,明晚一场“全国猛抓三十天运动”,但就是不肯立下明确的法律来规定女巫的定义。
泰克伦堡伯国因此长期与科隆教会、明斯特教会及其下属的奥斯纳布吕克附属教会摩擦激烈。而且,伯国领地恰好卡在明斯特采邑区腹地,又以东南方的黑森领地伯爵路德维希·冯·黑森为外援,宛如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一样,附骨之蛆,难以剔除。
如果明斯特主教出面干涉克莱沃战争,或许联合泰克伦堡伯爵是一条可行之计。
除此之外,特里尔大主教的态度也十分关键,这方面,罗贝尔倒是并不担心。
之前,明牌站队他这一边的美因茨大主教已经为他讲解过西境局势,特里尔教区也和科隆教区一样,内部存在明显矛盾。特里尔总主教雅各布只是个花架子,教区权力主要掌握在数十人的“座堂圣职团”手中,类似罗马教廷的枢机主教团。
特里尔教区奉行以“主权城堡(Landesburgen)”为中心的行政区划,为军事用途的城堡添加了行政功能,将教会官僚的常驻地搬进城堡而非常驻城市。强化了对领地的掌控力,但也滋生了难以控制的地方权力。综上所述,说特里尔教区是“最封建的民主,最民主的封建”也不为过。一票否决是最低效的上层设计,恰好特里尔的座堂圣职团的每位成员都拥有一票否决权。
等座堂圣职团慢悠悠地作出决定,罗贝尔这边的战事早就结束了。
5月1日,没有劳动节假期。雨季结束,春入夏伏。空气闷热且潮湿,连穿戴盔甲都必须忍受湿热天气的折磨。
攻略马克公国的“多特蒙德军”主帅雅各布传回战报,联军势如破竹,进展神速,一个月内连下维腾、哈根、阿尔特纳三郡之地,马克领沦陷过半。朱利奥力主直接打通前往威斯特法伦郡的通道,而雅各布则希望耐心全据马克,再作定夺。
罗贝尔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信,命令“威尼西亚”团与多特蒙德军全力东进,打通陆上通道。“施蒂利亚”团留驻马克,待他返回马克,接替该团的指挥权。
盖里乌斯和拉瓦尔方面,由法罗担任前锋,军团进展缓慢。盖里乌斯夺取多尔马根郡后,对科隆最后的首府波恩采取缓慢蚕食、攻心为上的策略。但就在上月26日,军团的西侧遭遇了未知部队的袭击。
拉瓦尔一度惊愕,担忧这是于利希公爵干涉的前兆。幸好法罗从敌军俘虏口中撬出了情报——这是一支来自奈特森城堡的地方守备队,是货真价实的科隆军。
闻言,盖里乌斯马上翻找地图,按照俘虏的指引,他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领地碎成一片的科隆采邑区根本不是他们之前军事会议时记录的三块领地,而是见了鬼的六块。除了于利希公国以西南的奈特森城堡,还有于利希以南的安德纳赫郡,以及默尔斯伯国以北的莱茵堡。
除了莱茵堡已经被克莱沃军队趁乱占据,另外两块飞地完好无损地掌握在科隆人手中——都到波恩的直线距离不到二十英里。
“混蛋!”
在临时驻扎的大帐里,盖里乌斯少见地跟拉瓦尔与法罗发了飙。
“科隆还有两片完好无损的直辖郡,还有数量不明的敌军?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现在才得到!”
法罗与拉瓦尔对视一眼,互相从眼睛里看见了无奈。
“尤里乌斯,不能怪拉瓦尔。”思来想去,法罗决定由自己承担责任,“没能弄清敌人的数量和方位,是我这个先锋官的责任。”
“我不是在推诿和责怪你们!问题是,那群投降我们的科隆人又开始起小心思了!”
盖里乌斯的嗓门大到震得二人耳朵生疼,但法罗可以理解他的焦急。
杜伊斯堡之战后,科隆的野战军要么战死要么投降,他们这支骚扰波恩的偏师,基本纯粹由这些降卒组成,人数不到一千人的龙骑士团只起到督战队的作用——实际上的骑士只有不到两百人,其余一干人皆是骑士们的扈从与辅兵。
还用“凯撒”当作姓名的时候,盖里乌斯多年在偏远的高卢森林同蛮族部落打交道。他能从罗马获得的兵力增员当然无法对高卢雄鸡的高傲战士形成碾压性的优势,这种情况下,“拉一派打一派”就成了必然。但借助蛮族雇佣兵之力,就不得不承担相应的风险。雇佣兵为钱而来,鲜有公民军人的战斗意志。假如战局陷入焦灼乃至劣势,雇佣兵擅自脱离战斗简直跟家常便饭一样。
某种意义上,他们这支大部分是降卒的偏师便类似高卢雇佣军,甚至犹不及雇佣兵。投降过一次的家伙,对投降第二次便没了心理负担。法罗他们必须在降军面前表现出对局势的绝对掌控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必须马上把这些突然出现的敌军消灭,把他们的据点拔掉,马上!”
盖里乌斯重重拍打着桌子,对二人吼道。
“我们分兵进攻如何?”拉瓦尔建言道,“主教阁下还亲率施蒂利亚团在杜伊斯堡驻扎,我们可以分兵拔除科隆军的残余据点,兵力不足的方向就由主教率军填补。而且,这样人为制造杜伊斯堡的兵力空虚,或许可以勾引蠢蠢欲动的”
法罗赞叹:“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好计策,但我想稍作修改。”盖里乌斯揣度片刻,说道,“我们不能贸然进攻,我军和科隆人的飞地之间隔着着于利希公国,越过边境可能引起对方的敌视。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战争永远要为政治服务,优秀的军事家同时也必须是合格的政治家。”
“不过,大团长阁下,我非常认可您的第二个计策。就这么办吧,让罗贝尔那小子率军出击,勾引克莱沃人进攻。”说罢,他咋舌抱怨道,“哎,真是麻烦,以前征服高卢和伊比利亚从来不需要什么狗屁战争借口,现代人怎么都这么矫情?”
“呵呵,真让人羡慕,全军上下有资格称呼主教阁下作‘臭小子’的,除了您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拉瓦尔笑着捋捋胡子,“但主教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帝国伯爵,以后就是威斯特法伦的诺贝尔殿下了。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基本的尊卑礼数可不能丢啊。”
“哦?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回奥地利了?”
“为何回去,龙骑士团是帝国的骑士团,不是皇帝的骑士团,我身为大团长,想驻扎在哪就驻扎在哪。再者,我本来就是卢森堡人,而不是奥地利人,侍奉的是西吉斯蒙德陛下,不是哈布斯堡的皇帝。莱茵兰起码离故乡近上许多,我很喜欢这里。”
盖里乌斯嘿然一笑:
“看来,臭小子确实是成大器的材料。”
“哦?怎么说?”
“使人心甘情愿跟随的人格魅力,是办成事的基本品德。”
“您误会了。”拉瓦尔嘿嘿笑着,“没有主教,骑士们早就饿死了。当然,弗洛林也是一种魅力嘛。精致的金币相互碰撞的声音,是仅次于少女胴体的美好事物啊。”
两个老绅士相视击掌而笑,法罗面无表情。
他受够这两个满脑子女人和杀人的神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