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促膝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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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赫从大屏幕前抬起头来,“这次损失的估测已经出来了,几位要听听吗?”
黑暗而狭窄的屋子中稀稀疏疏的站着几个人,整间屋子在屏幕光亮的照耀下显得竟然昏暗无边,好像光都慢了下来一样。我双手插在口袋里,“这几个家伙不听也知道有多少吧,那就不用说了。”
郝赫的身躯又佝偻了几分,“那几位,你们准备让谁来承担这损失呢?”
穿着淡紫西装的男子看了看手表,“辉星事务所的老板,你不打算为这一切负责任吗?”
我撇了撇嘴,“喂喂喂,故意拖延时间不出动大部队的可是你们时管局啊。”
淡紫西装的男子盯着手表,“……呵,浪费时间。”
带着圆框眼镜,长相成熟的圆脸男子摆出一副和事老的笑容,“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吵架,消消气,消消气。”
站在所有人最前方宛如高山的金发男子微微睁开眼,碧色的眼瞳漠然的扫视了一圈,“时管局将为一切负责。”
霎时间,整间屋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踱步走到房门前,金发男子仿佛居高临下的俯视了我一眼,那高傲的气势与他身上笔挺的戎装合二为一,让人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安惟思,本王记住这个名字了。”
淡紫西装男子和圆脸男子跟在他的身后,一个满脸不耐烦一个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带着沉重的皮鞋声走出了房间。
方国忠拿起没怎么动的爆米花,抓了一大把放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那三个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我叹了口气,“毕竟是不会被时间撼动的顽石啊。”
方国忠摸了摸自己短硬的白发,哈哈的笑了起来。
郝赫敲了方国忠一下,“不要把油抹得到处都是,多大的人了。”
方国忠大笑起来,又往嘴里塞了几把爆米花。
我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昏暗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
聂赫留夫的故事说来既简复杂又简单。他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吃店主和自己的妻子一起经营着不大的店铺,算不上有多勤勉也说不上有多怠惰。或许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吧,聂赫留夫的妻子半个月前被查出患有癌症。
虽然对于帝国的医疗科技来说,癌症并非不治之症,但治疗癌症仍需要不少的钱。看着妻子日渐消瘦的面容,聂赫留夫最终决定把二人唯一的财富——这家小吃店抵押给帝国银行来贷款治疗妻子的钱。但,这家店并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即使抵押给银行也换不来什么钱。而就在银行人员来考察的时候,聂赫留夫的妻子痛苦的呻吟了起来……
聂赫留夫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卑躬屈膝过,他给银行的人员跪下,用快要认他们为义父的态度请求他们多给些钱,他给电话中各大医院的接线员说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赞美之词,只希望他们能派来一辆救护车。
但最终,聂赫留夫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人变得冰凉。他想自杀,但他更想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钱,这一切都是因为钱!如果自己有多到数不完的钱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靠在墙上,安惟思一边用余光瞥着时管局来收尾的人员,一边盯着自己手上那张薄纸,思维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这世上最没有价值的,最不值钱的,就是金钱本身,真够讽刺的啊……安惟思把那张纸叠好收起来,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治疗费用:帝国币。
人体从来不会在意某个细胞的凋亡,这也是“人体社会”的含义之一吗……
……
“抱歉,你们去吃饭吧,我想休息一会。”安惟思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按在事务所的大门上。
秦空有些关心的说道:“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安惟思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恶心而已,缓一缓就好了,你们去吃吧。”
目送几人远去,安惟思推开事务所的门。把有些损坏的喷气滑板往地上一扔,安惟思跌跌撞撞的走向楼上。
推开房间的门,安惟思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
“要来杯热茶吗?”
安惟思睁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还是说,你更喜欢热咖啡?”
我坐在安惟思房间的窗台上,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热茶眺望着远方。垂死挣扎的夕阳挂在天边,不知自何处来的清风吹起我和安惟思的发丝,也吹动了白色的窗帘。
我笑了笑,“怎么样,要和我谈谈吗?”
……
我和安惟思坐在事务所的屋顶上,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砖瓦,头上是星空与晚霞相融的天穹。
按理说此时天空早该一片黑暗,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夕阳格外顽强。
“没想到从那里可以上来屋顶。”安惟思抱着双腿,脸上被夕阳的红光晕上了一层黄一层红还有一层黑。
我把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安惟思,“这里设计时没考虑会有人坐到这里,所以坐着可能稍稍有些不舒服,不过应该碍不了什么事。”
安惟思接过茶杯,“不,我觉得在这里坐着很舒服。”
我笑了笑,“那就更好了。”
安惟思捧着茶杯,用手心感受着它的温度,“我说老板啊,为什么有些事从书中学到和自己亲历的感觉差别会这么大呢?”
“为什么呢?我想我也回答不了你。但我觉得你慢慢会明白的。威廉姆把你送到我这里只是想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走向更广袤世界的机会,但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以及会利用机会去做些什么,那就不是我该负责的事情了。”
“所以才总说威廉姆叔叔喜欢乱管闲事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我养父的一句话而风风火火的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当时真觉得他挺碍事的。”
安惟思陷入了回忆,“曾经的我,是个真正意义上玩世不恭的家伙,每天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这倒也可以原谅,毕竟无论是智谋还是财富,常人花费一生追求的东西对我来说触手可得。于是渐渐开始对一切赶到乏味,于是乏味渐渐变成不屑,于是不屑凝结成玩世不恭,这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也难怪威廉姆叔叔会那样做……”
“那现在呢?”
“不好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了。”
“或许你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但我应该是见不到他了。”
“能说说老板您和威廉姆叔叔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从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老师,也救过他几次。他这个人啊,对别人好的话,那真是想把一切都给那个人。所以啊,他把你带到了这里。”
“像这样的人在如今真是不多见了。”
“是啊,不多见了。”
……
安惟思眨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在整个帝国里,像聂赫留夫的一样的人不少吧?”
“不管你指的是哪方面,这样的人在帝国里都不少。”
“只顾眼前,不看未来,如同漂流在命运长河上的小船,随时可能被浪潮拍翻。这样的人生才是所谓‘普通’的人生吧。”
“或许如此。”
“那这样的人生在时间的长河里,最终会留下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
安惟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什么都不会留下。追求自己最低级欲望的人生,在它结束的二十年就会被所有人遗忘,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了自己最基本的需求而奋斗一生。
或许他们不知道这一切,但知道了又如何呢?
哪怕是历史上有着丰功伟绩的大人物,再过一百年,再过两百年,再过一千年,当他们创造的一切消亡殆尽之时,他们也就和无名小卒没什么区别了。
人们总习惯盯着眼前,因为未来和过去在未知的迷雾中太过绝望。
但我总觉得‘安惟思’这个名字不该如此平庸的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碳在世上随处可见,但钻石却依然凤毛麟角。上天赐予了我超越常人的才能,也应该给了我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完成的使命。我想去做自己真正该去做的事情,但很可惜,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安惟思在害怕,他害怕未来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离开这个世界,但他不知道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安惟思在期待,他期待着未来会出现能让他自己献上一切的使命,但他看不清未来到底有没有这使命。毕竟说到底,安惟思也只是个“不普通的普通人”而已。
“为了一套房子而付出几十年时光的人生,未免有些太无趣了啊。人生不过百年,若是哭丧着脸度过,未免会太没有意思了啊。现在不享受,何时享受?现在不欢乐,何时欢乐?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我生来就接触的就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一切。我读的是柏拉图和孔孟,听的是肖邦和贝多芬,看的是梵高和顾恺之,赏的是莎士比亚的戏,念叨的是曹雪芹的文……手上把玩的是人类最优秀的创作,脑海里的是人类最精华的思想。”安惟思高举双手,“我要享受着去度过我生命中的一切:我要让自己名扬四海,我要创造只属于我的丰功伟绩,我要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去抓住他们自己希望的未来!”少年高声宣告着自己狂妄的梦想。
“太轻易说出的话是触动不了他人的。”我顺着安惟思的目光看向只剩一轮金弧的夕阳,“在见过足够多的人,读过足够多的故事之后,你终会明白自己人生的意义。到那时,我觉得倾听这番话的不会只有我一人。”
安惟思笑了笑,“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是啊,让人期待啊。或许许多人还没离开这世界,就是因为心里还对未来有所期待吧。”
“光是期待可不行啊,命运的长河不会一直保持固定的流向。但只要自己愿意踏出那一步,这流向终有一日会改道到希望的方向。”
我歪着头笑了笑,“希望如此。”
安惟思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按下接听键,葵的声音从里面欢快的传了出来,“喂,队长,赶紧过来吃饭吧!我给你打包了你最喜欢的拔丝地瓜,再不下来可就咬不动喽,赶紧下来哟!”
我站起身来,“年轻真好啊。”
安惟思捧着仍然温热的茶杯站起身来,“但年轻的人不觉得年轻有多好。”
我转身向屋顶的边缘走去,“当你觉得年轻好的时候,那只说明了一件事:你已不再年轻。”
安惟思跟着我,“是我没体会过的感受呢。”
“放心,终有一日你也会体验到这一切。”
“我不怎么期待那一天。”
“行了,敬这夕阳一杯吧。”
“敬夕阳!”
我们一起喝干了手里的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