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谈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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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仕浩当然知道自己被耍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知道的话，当他喝到第三壶茶的时候要是还不知道，那么林海就会对整个高棉官僚阶层的素质产生怀疑。
不过即使他知道了也不重要，不管是他还是林海，都知道他没得选。
诚然高棉王国的综合实力看起来远远大于清河，不过清河现在穿上了大凉帝国的马甲，而高棉的主力部队依旧在陈朝方向上被人按着锤，所以哪怕知道清河只是在趁火打劫，高棉中枢也准备捏着鼻子认了。
战略缓冲的时间，对于双方来说都异常的宝贵。
不过现在阮仕浩没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毕竟更加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阮仕浩一定会告诉自己，这个和自己堂兄长的一模一样，口音一模一样，说话语气一模一样，但是穿着改版后的大凉知府官服的人不是自己的堂兄阮仕平，而是那个被高面王国认定为“伪知府”的“阮不平”。
可惜了，在震惊之下，阮仕浩还是第一时间喊出来了：“堂兄，是你么？”
完了，现在连假装不认识的机会都没有了。
“唉，仕浩，你还是一点定力都没有，倘若你装作不认识我，待会儿谈起来也没那么被动，可你...”阮不平一脸的无奈。
“堂兄，你不是已经殉城了么？”阮仕浩基本上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他还是希望能从自己堂兄口中听到，毕竟这样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我确实已经殉城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清河伯任命的孟洋同知阮不平。”阮仕平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所以是你降了凉国？这就是孟洋城一天之内陷落的原因？你可知道这样做，会给阮家带来灭顶之灾！就算你化名阮不平，你以为能瞒多久呢？作为地方官，你总不能不在人前出现吧，难道这里已经没人认识你了？只要你暴露，阮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一个都活不了。”
说到这里，阮仕浩情绪变得相当的激动，要知道自己在官场苦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结果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拉到皇宫门口挨上一刀，而且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去死，这样壮观的景象高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想必自己会变成泰京乃至全高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当然，能一刀就了事那算是命好，作为叛逆的近亲家属，朝廷高级官员，甚至还亲赴孟洋进行了谈判，虽然这个“亲赴”值得商榷，算得上是被逼的，不过以阮仕浩对国王陛下的了解，在判刑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考虑这一点的。
“你就算不为你家人考虑，哦不对，我想你一定把家人都送到凉国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但你就不为其他人考虑了么？想想你姨，你侄子，你外甥...他们虽然对你不好，但也罪不至死吧...你忍心把他们往死路上推么？”
眼见阮仕浩逐渐变得歇斯底里，阮仕平不由得摆了摆手：“仕浩，不用紧张，没你想的那么麻烦，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取了个阮不平的化名呢？
再说，你现在贵为户部侍郎，虽然是个虚的，但也是我阮家数百年来达到的顶峰了，但这个户部侍郎怎么来的，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哥，富贵如云烟。以前我不信这句话，但现在我信了。不要说是户部侍郎，哪怕是户部尚书，哪怕贵为国相，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都逃不过那一刀了。”
阮仕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给自己倒茶，虽然他觉得自己再也喝不下哪怕一口，但是现在能喝一口是一口，谁知道开刀问斩前有没有人给自己送茶水呢？
“清河伯的布局，又岂会如此简单？”阮仕平挨着他即将崩溃的堂弟坐了下来，转过头对外面吩咐道：“送些吃的进来吧，我们边吃边谈。”
“仕浩，你认识我，很多人都认识我，但是在王国官方的文书上，我已经死了，国王陛下下诏给我立了衣冠冢，家里设了灵堂，左相右相文武官员都来祭拜过，甚至你也因此受封，家中还有几个小孩子被选拔到国学院读书，你说，这些能改么？
在孟洋的，是，也只能是一个叫做阮不平的人，不然就是打了全高棉上上下下的脸面，也打了清河伯的脸面。
国王陛下要不要脸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清河伯比较重面子，这次本来就是高棉前来求和，若是让清河伯丢了脸，怕这个和，也不用求了。”
阮仕平在一旁详细解释：“你也知道，这次的大战本来就不该打，但是打起来了，就王国的状况，你觉得能坚持多久？
不要给我说崇左的防线，也不要说清河伯的兵力不足以覆灭王国，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我只知道，孟洋城中，百姓家中无隔夜之粮，一些穷的地方卖儿卖女已经是常态，甚至因为卖的人太多，一个幼童甚至值不了三斤生铁的价钱。
你也在路上买了个书童，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
哪怕王国的大军挡住了陈朝和凉国，甚至打退了清河伯，但只要大战一日不停，王国的消耗就会日盛一日，要不了多久就会民变四起，到时候打进泰京城的，就算不是另外两国的军队，那也只能是恨得牙痒痒，要把我们放在大锅里煮汤的叛军了。”
“所以你想投靠凉国？高棉是承受不住，凉国怕是也好不了多少。”
“凉国能比高棉支持得更久。大战开始才两年，天下四国，就高棉已经竭尽了全力，你看看陈朝和凉国，哪个不是尚有余力，哪怕是西北的夏国，怕也没到高棉这个地步吧，到时候高棉一垮，自然有人取高棉以自肥，便可躲过一劫。
再说，你哥我，投的不是凉国，是清河伯，这点你要记住。凉国国内确实也不好受，甚至已经有零星的民变发生了，但清河，你称其为人间净土也不为过，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
“所以你料定了左相会派我来谈判是吧？”
“不。这个谁能料到？不过若来的是旁人，清河伯也自有办法让他就范。只是因为来的是你，你是我堂弟，若你配合，对我们更有利，当然，我们也会更加优待你，优待整个阮家。
仕浩，你应该明白，不管你来与不来，谈与不谈，只要我往众人面前一站，阮家，就没有退路可言了。”
“所以清河伯也需要我投过来么？”
“糊涂！仕浩，你现在是户部侍郎了，怎么还如此糊涂！”眼见说了半天，阮仕浩还是没理解到，阮仕平总算觉得自己这个堂弟这么多年没有升起来，只能证明王国的官僚系统还没有腐败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你会什么？你投过来有什么用？
你觉得清河伯需要一个成天混吃等死的官僚还是需要一个身居敌国户部侍郎高位的自己人？”
“哥，我当不了探子，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块料。况且知道真相之后，王国就算不杀我，也不可能让我身居高位的。”
“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阮仕平夹起一块菜送到嘴里，阮仕浩好歹还有一肚子的茶水，他是真的饿了。
“放心，你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算有消息给你，都是你能做的，而且也是一个户部侍郎该做的。对高棉来说，只要你呆在那个位置上，就已经是巨大的损失了。”
阮仕平对这个堂弟确实不报什么希望，不过他也知道，阮仕浩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脸皮厚心态好，别看他现在紧张，也别看自己如此挖苦他，等上一刻钟，他就会像没事人一样。毕竟从小到大阮仕浩被挖苦讽刺得多了，自己这几句话，根本破不了他的防。
“你只需要记住，此次谈判，你和清河伯相谈甚欢，清河伯对你非常看重。原本清河伯麾下有急于立功的大将想扩大战事，也是因为你，被清河伯生生压下来了。这一点，清河伯也会给王国中枢去信，你无需担心他们信不信。
到时候你大可自吹，若是没有你口若悬河舌战群儒，压服了清河伯麾下一众文臣武将，又委曲求全，得了清河伯的欢心，才让战事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叫停，你是王国的英雄，在这个时候他们可不敢亏待了英雄。”
“呵，英雄，哥，你是知道的，以前的王国英雄下场是怎么样子，诛三族是最好的下场了吧。”阮仕浩无奈道。
“那是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的前提是要能坚持到秋后。
我们知道王国的打算，无非就是想等着和陈朝的战事告一段落，然后调集大军来收复孟洋。
为兄就这么说吧，他们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只需要知道，清河也在等就行了，时间可不只是对王国有利。”
“可...”
“可什么可？”说话的是在一旁安静夹菜的成国荣，只见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对着阮仕平道：
“阮老兄，这就是你推荐的人？推三阻四瞻前顾后的，我看他办不成这事。你与其和他苦口婆心的讲这么多，不如我们随了他的心愿，让我一刀把他砍了，让高棉换一个钦差过来便是。
砍了他想必高棉王也不会为难你们家了吧。”
“成将军息怒，再让我好好说说。”阮仕平把刚刚被成国荣下瘫坐在地上的堂弟给扶了起来：“这个机会是我找清河伯要来的，你要就要，不要的话，你看可以相信成将军的刀法，他砍过的人从无差评。”
“...”阮仕浩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鼓起勇气一口干下：“说吧，清河伯的条件是什么？”
“好，好兄弟，条约已经拟好了，你签字用印就行。”阮仕平看着自己的堂弟，摆了摆手道：“也不急于这一会儿，要不你先去一趟厕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