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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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消失了，两人所在的办公室又变回原样，银古不太明白伊规的用意，但面对耀星，他还是没有冒犯，只是以谨慎的口吻推测。
“伊规星上，您是想说是出于对他们过去悲惨命运的关照所以要保护他们？恕我直言，这构不成理由，宇宙中值得怜悯的文明有无数多个，参伊奥并不特殊。”
“而且，据我所知，参伊奥人虽然独立了，但却学习了特斯维人的一切，之后同样开始殖民其他文明，并非这么值得同情。”
伊规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用意识波中透露出他的意外：“不错，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些和保护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会多思考了，进步很大，不过，还不够。”语气就像是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一般。
伊规伸出手，手指对着书架优雅的往回一勾，一颗剔透的晶体就平缓的飞到了伊规的手上，这是星之民一个花哨的小心相，不好驾驭，效果也不够强力，但如果能熟练使用，还是很有用处。
年长的耀星继续开口：“你说的不错，但我让你看这些是想让你更加了解参伊奥这个文明，怎样，除了刚刚这些，还有什么想法吗？”
银古的意识波中继续传来否定的信息：“我不了解参伊奥的过去，但是，这和现在的事情没有关系，他们选择了拒绝，那我们就没有理由继续牵涉进这个文明的命运。”
看到过去的学生还在对自己表示质疑，伊规并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意识波中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意：“银古，星之民为什么要投身消灭噬虫的事业？”
“噬虫这样的存在，消灭它们是理所当然！”这个回答银古毫不犹豫。
“那你还记得，星之民和各级文明交流限度的规定吗，一级文明只可观测，二级文明在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可以进行有限交流，三级文明才可以主动进行接触，我们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出这样的限制？”
这是星之民的常识问题，是学校的基础内容，但是银古非常尊重伊规耀星，不认为对方是在愚弄自己，只是耐心的回答：“星之民在开拓时代的目标是探索宇宙，见证所有文明的可能性，为了避免影响其他文明的进程，才做出了一系列规定。”
伊规还是乐呵呵的样子，然后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口气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你可曾想过，既然想避免干涉其他文明的进程，那又为什么在噬虫侵袭文明时，我们可以解除限制，无论几级文明都能主动出手相助呢？”
“这不一样！”银古立刻下意识的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文明会消亡也是理所当然，我们也不会出手干涉，既然如此，那么被噬虫消灭，也应当是可能性之一，我们为什么要阻止这种可能性呢？”
银古没有想到作为耀星的伊规突然开始提出关于星之民总体方针的问题，他也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现下只能木木的坚持观点：“这不一样，噬虫，噬虫是必须被消灭的存在。”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认可继续为参伊奥星消灭噬虫呢？”
银古好不容易坚持住的心神，一下子陷入矛盾之中，一时无法回答。
伊规没有等到银古开口，而是继续回答银古的质疑：“银古，星之民不是宇宙的主宰，也不是一些文明的概念中那所谓的‘神明’，前人们定下那些准则，并非是为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其他文明。”
“去决定，哪个该保护，哪个该消灭；如果以一种完全凌驾于所有文明之上的姿态来行事，那便是自居为神明，自以为比所有文明高等，也没有必要去开拓宇宙了，这样极度傲慢，极度愚蠢，也与原本的目标背离。”
“所谓的干涉与不干涉，都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同样存在于这个宇宙，星之民无论做出什么行为，都不可能完全不影响到其他文明。“
“这些先辈们定下的准则，虽然有时看起来很繁琐复杂，甚至前后矛盾，但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在不违背本意的情况下，实现星之民的目标罢了；我们只是要做这样一件任何一个文明都在做的事而已，而不是想要在宇宙中建立一条绝对不可违反的铁则。”
说完这些，伊规刚刚拿到手中的晶体发出光亮，这是名为心晶的特殊晶体，原产于努如星，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与意识波产生各种反应，因此被广泛运用于星之民的生产生活中，也在很久之前掌握了人工合成的方式。
伊规手里的这块，便是用来储存信息的心晶，也就是星之民的“书”，解开上面的加密，耀星将其中的资料通过意识网络，分享给银古。
“参伊奥虽然一度拒绝了我们，但也只是暂时的而已，他们正要经历一场重要的历史转折，根据我的推测，虽然可能会经历一些波折，但最终大概率会成功。”
年轻圣星飞速的浏览着伊规分享的资料“对现状有不满的民众64.6%，军队中的不满者57.1%，社会总体生产力同比下降10.8%······”资料里除了主观的分析外，还罗列了各种客观数据佐证，即使是非专业的银古也能得出结论，参伊奥即将剧变。
伊规继续讲述，一步步揭示他决策的原因：“转变后的参伊奥，很可能选择加入联盟，而他们那种独特的天赋，也对联盟极具价值，但是，如果参伊奥要独自面对噬虫的压力，这个文明就会到此为止。”
“我判断这不符合星之民的目标，也不符合联盟的利益，所以我决定，继续保护参伊奥星，避免他们的进程受到噬虫破坏，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银古刚刚被伊规扰动的心神逐渐恢复平静，也明白了伊规这么决策的理由：“既然您已经做出了这么详细的研究以及思考，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反对。”年轻圣星干脆的接受了伊规给自己的答复。
反倒是伊规仿佛有点失望的样子，看起来，还希望银古能够多说几句，但他又很快提起精神，继续开口：“那么你的问题完了，接下来，谈谈我的问题吧。”
圣星有些意外，他已经打算起身离开了，没想到，解决完问题的伊规反倒继续纠缠：“我已经没有问题了，伊规星上。”
伊规又勾勾手，一个杯子飘了过来，他给银古也倒上了一杯水：“坐下吧，再陪我聊聊。”
老耀星再次悠悠的开口：“你的问题我回答了，我认为星之民的准则是服务于目标的，并认为帮助参伊奥更符合星之民的目标，因此决定采取行动，你也认同了这个逻辑，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自身的行为为何产生了矛盾？”
不强硬，但是也不容回避的意识波注视着银古，圣星知道伊规指的是刚刚那个问题，为什么自己既想要消灭噬虫，却又不认同为保护参伊奥去与噬虫战斗。
“那是，我对伊规星上的决定有所误解。”银古现在还是没有办法说清这其中的道理，他其实并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听说要调走自己的副手前去保护参伊奥时，觉得不符合常理，下意识的抗拒而已。
“不，你不是对我有所误解，是对你自己有所误解，我知道，你一直视消灭所有噬虫为自己的使命，不关心其他的事，但是在我看来，不管是消灭噬虫，亦或是星之民的准则，你都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规的意识波瞬时之间就变得锐利起来，银古是最强的战士，要论动手，一亿个伊规都不是对手，但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伊规完全洞穿了一般，自己还毫无抵抗的办法。
“你既弄不清自己的使命，也没有弄清星之民的使命，所以，在两者交汇时，你做出了自相矛盾的行为，银古，你很坚定，也很纯粹，这造就了你的强大，但也带来了其他问题，我希望，你可以早点看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而不是局限于眼前的敌人。”
短暂的锐利之后，伊规的注视又变得祥和起来，语重心长的警示着曾经的学生，他从过去就很关注这个特别的年轻人，银古从小就一直坚定的以消灭噬虫为使命，任何困难都不曾让他动摇，但也因此，眼中只有和噬虫的战斗，对其他事情都毫不关心。
这样的纯粹让银古成为历代圣星中最年轻最强大的之一，伊规为其感到欣慰，但同时也为这背后潜藏的问题感到忧心。
“受教了。”银古似懂非懂的回答着，他能感受到伊规的关心，但是却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话语，自己的使命就是消灭噬虫，他不觉得，全身心聚焦于噬虫上，有什么问题。
又寒暄了几句后，银古离开了，伊规看着年轻圣星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银古还没有听进他说的话，但是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这毕竟是银古自己的问题，别人没有办法替他解决。
“愿你可以实现自己的使命，孩子。”耀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银古祈愿。
······
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七八十年了，在那之后，参伊奥星果然产生了变革，并重新与星之民建立合作，加入联盟，成为了重要的盟友，承担了许多重要设备的打造工作。
而银古则历经种种事情，现在到了地球之上。
当初自己的问题已经得到了验证，但是伊规的问题，他还没有给出回答。
以前觉得，自己只用考虑战斗的事情，其他问题交给别人就好，在母星时丢给指挥自己的人，来到地球后又丢给所谓的准则，再到现在又想丢给一清去解答。老说着一清需要锤炼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可他这位前圣星真的很成熟吗？
这是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来解答。
“当初，为什么会想要消灭噬虫呢？”回想起立下志向的那一天，银古默默地回忆。
是因为自己热爱战斗吗，是因为目睹噬虫的残暴吗，儿时那些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但还不够，银古还没有看到答案。
对了，和一清一样，最初，是为了那些遭难的同胞，自己是为他们而动容，才会想要消灭噬虫，只是因为不想要看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发生同样的灾难，才会燃起那强烈的斗志。
小时候的银古没法用言语说清，但是现在的银古能够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点燃这个使命的，就是那样单纯的小小火种，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只不过，因为太过单纯，自己又过于纯粹的投入，没有去思考更多的意义，慢慢地，目光被噬虫完全困住，反倒遗忘了最初的触动，成了一个只知战斗的机器，直到来到地球，才逐渐找回童年时的那些情感。
看向身旁熟睡的人类，异星战士心中涌现出犹如无数条溪流汇聚到一起般的复杂情感，没想到自己不仅要依靠这个白一清来战斗，还会因为青年的言行而重新认清自己，枉他还常常以教导人类为己任，即使是一贯冷静的银古，此刻也感到羞愧。
回想起自己使命的起点，再看到地球眼下的境遇，银古对白一清的问题了有了答案，一个过去的他不会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