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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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的屋子从外面看是栋典型的砖瓦长方体农家房,里面的前半部被隔成了三段,中间是所谓的堂屋,两边是卧房,后面是杂物间和厨房。
房子里之前是经过简单的装修,有着浓浓的年代感,上方吊着石膏顶,地面铺着60规格已经出现松动的抛光砖,墙体是低廉的大白浆刷白,不少地方也开裂了,局部角落出现返潮湿的痕迹。
不过整个屋子打扫得极为干净整洁,鼻子闻不到异味、肉眼不见污渍,手触不沾浮灰,生活用品虽多但摆放得整齐有序,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安心舒适的小家味道。
一侧卧室的墙上挂有一个长方的白格牌匾,里面贴满了过塑的绒面相片纸,全是冯玉衡年轻时的单人照和她与孩子周义晨的合照。上面却没有一张老周的身影。
第一次见到已经去世二十年的晨晨,那小巧稚嫩的脸以各种姿态依偎在冯玉衡的怀抱中,有呆萌的、撒娇的、欢笑的和噘嘴的,逗人怜爱。
至于年轻的冯玉衡在相片中长发齐肩或束发高髻,不论是哪一张都定格住了她精细的五官、蕙质兰心的神韵,模样与姐姐冯玉冰相似之极,尤其是她搂着孩子,和孩子表情互动的脸无不透露出成熟女性的知性唯美。
要说这张脸当年在云溪县颜值排行榜上占据花冠之位那也是名副其实的。
光看相片史寥龙就能体会到老周对妻子在娱乐场所工作时所面临的压力与猜疑。
“妈妈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有时候会摸摸这些以前的照片想象你小时候的样子,回忆妈妈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妈妈的样子变丑了——”
冯玉衡扶着史寥龙的臂膀喃喃地没有说下去,特别讲到那个“丑”字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无尽的默然。
史寥龙瞅了一眼杵在一旁的老周,老周愧疚地埋着头沉默不语。
从史寥龙出现的那一刻冯玉衡好像就忽略了老周的存在。
“妈妈,”史寥龙说着一边握住她的手地“把头罩掀开吧,天气有点闷,你这样遮着脸会透不过气来。”
他说后另只手准备去掀冯玉衡脸上蒙着的尼龙布,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来面对布后的这张脸。
冯玉衡立即后退一步,用双手捂紧了脸上的布料:“不,不行的,晨晨,妈妈现在的样子很丑,你七岁那年在医院里被妈妈吓跑了,这一次妈妈不能再把你吓跑。”
“妈妈,你本就是云溪最美的女人,在我心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妈妈!”
史寥龙语气坦然地上前一步,冯玉衡继续后退地:“不行的,不,不!”
她几乎捂着面罩蹲下身来,头上的这块布如同她的遮羞布,是她的最后底线。
老周的声音:“晨晨,你能回来你妈妈已经很开心了,这是二十年来我见过她最开心的一天。”
史寥龙明白老周的意思,他把冯玉衡扶起来后说:“好吧,不揭,但是妈妈这件事得听我的。”
老周见史寥龙去找来一把剪刀,然后在妻子布罩的鼻子部位小心翼翼地剪出两个小洞。
史寥龙很是满意地:“看,这样吸气吐气会舒服点。”
冯玉衡的腹部收缩,深呼吸了两次,开心地笑道:“嗯、嗯,真的不难受了,周建云你看,晨晨的这个方法好!”
老周没有吭声,但老周已经热泪盈眶了。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妻子笑,第一次听到妻子唤自己的名字。本来他还有些担心穿帮,现在看来妻子已经相信这个人是她的孩子。
“晨晨你好好陪着妈妈说说话,我去塘里捞条鱼中午煎给你们吃。”
老周说了声便走出屋子。老周不仅去捞鱼,还要去地里摘些蔬菜,记得冰箱里还有肉,今天要做顿好的,一来是犒劳这个史寥龙,二来也是让妻子吃得开心。
老周忙得不亦乐乎,穿套鞋和尼龙服拿着漏网下塘里弄得浑身湿透,嫌鱼小了就放水再捞;菜地里老周佝着腰是挑了又挑,那些自种的大白菜、丝瓜和土豆得选长得最好的刨出起来。
家里的“贵客”得招待好,“贵客”能让妻子开心就算再累老周也觉得值。
自从自己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后,冯家起初是要把自己告上法庭的,但考虑到自己如果服刑冯玉衡往后的生活就成了大问题,而且晨晨已经死了,在法律上来讲这叫死无对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罪魁祸首就是他。
余生赎罪,任劳任怨。他把县里的房子卖掉,以最低价在雨田村购入了这栋无人居住而且破败不堪的房子,简单的装修一番便和妻子住进来。
这里的空气好,有地可以自己种菜,有塘可以养鱼,最主要的是这里人少,妻子可以出来在屋子周围透透气。乡下是唯一适合他们夫妻居住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冯两家的长辈们先后过世,亲戚也不曾再来往,他犯下的弥天大错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云溪县遗忘。
不过在老周心里,妻子若在,他的罪过就在;妻若亡,他必亡。
年龄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在菜地里摘菜时突然老毛病又来折腾人了。老周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胃部的痛疼让他面部痉挛,额头冒汗。他咬牙蹲地上不发出声音,只到有人靠近将一盒胃药递到他面前。
冯玉冰站在他跟前说:“你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下,老吃止痛药也不行的。”
老周接过药盒打开把胶囊颗粒塞嘴里强咽下去,起身说:“不去,我还好,到医院要花钱的,我请来的人委托费就得八万。”
冯玉冰说:“这八万我来出,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你出事了我妹妹就没指望了。”
老周苦笑,见冯玉冰的另只手里还拎着个袋子。
冯玉冰放下袋子地:“我在招待所窗口看到你在地里摘菜所以拿了些香肠和卤菜过来,顺便把史先生的行礼箱也带过来了,就放在门口。我偷听了一下,史先生和妹妹相处得不错,妹妹没看出来史先生是冒充的。妹妹这些年除了你和我没跟其他人接触,她对人的识别能力已经衰退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高兴就行。”
说后冯玉冰转身离去。
屋子里史寥龙正在给冯玉衡编故事。史寥龙有意略过了自己的读书环节,直接谈他混社会的经历。
这个编他还不是信口雌黄,昨晚在招待所他就做了些功课,按照老周以前写信的内容照搬照套,用他的这张嘴来为冯玉衡描述现代社会的变化。
冯玉衡和史寥龙相对而做,虽然冯玉衡的布罩遮住脸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但史寥龙觉得她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此时的史寥龙完全融入了晨晨的角色,虽说他对二十年前就殒命的孩子一无所知,但是毕竟这对母子阴阳两隔了二十年,所以他就算表现出与那个孩子性格有相违异的地方也是无伤大雅,冯玉衡察觉不出来。
接下来他开始补漏了,按信中的内容,他承认这些年有六次回云溪徘徊在家们口不敢进门,不敢面对冯玉衡。一是害怕妈妈的脸;二是自责,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伤害了妈妈。
他也提到这六次在家附近改变主意逃跑时老周和他之间的拉扯、恳求、训斥。他说爸爸这么些年也不容易,爸爸48岁的人看上去像68的老人家,爸爸是在为赎罪而活,希望妈妈能够在心里原谅爸爸。
布罩里面的那张脸看不到,所以史寥龙也不清楚冯玉衡此刻的想法。
他抓住信件的一个细节,又说不过这么些年妈妈给自己亲手做的拖鞋棉鞋他都有穿,都是每一次逃走的时候爸爸给他的。
见冯玉衡的反应不大他就不在提老周了,免得适得其反。他又灵机一闪地凭空捏造出一个女朋友来。
他说之所以这次能够回来面对妈妈是因为他交了一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女朋友,他是经过这位善良懂事的女孩子开导才作出了正确的行动。
说到这里时冯玉衡突然吭声地:“是那个姓严的女孩子吧,我见过,我喜欢她,她还说明年会和你领证结婚。”
这个信息的错位让史寥龙措手不及。老周之前说过,严洛仪来过这里,还在这里住过一晚。但老周没告诉他严洛仪是他“女朋友”,还是要领证结婚的那种。
这时厨房里的老周似乎来救场了,老周说:“晨晨,菜刀钝了,鱼背太厚,你来帮我切一下。”
“好嘞,我这就来。妈妈你先坐会,我去帮爸爸切了鱼再来告诉你未来儿媳妇的事。”
安抚好冯玉衡后他装模作样地跟着老周去了屋子后面的厨房,装模做样地拿起菜刀切割砧板上的大鱼。
老周往厨房外看了看才来到水池边开始洗蔬菜,并小声说:“我记性不好,严小姐的叮嘱我忘跟你说了,她是为了让我妻子开心才说她是你的女朋友,其实我是很看好你们这对的,如果是真的那是好事,我祝福你们。”
“不是的,爸——”
史寥龙刚想声辩又意识到入戏太深,他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刀捂住自己的嘴。
老周说:“严小姐说过,你第一次来肯定会被吓跑,但你终究是会回来的。她说的没错,你能做好这件事。”
史寥龙这才恍然大悟地:
“难怪你先安排我看你妻子的脸,把我吓得半死,再让我了解你们身上发生的事,把我感动得半死,接着让我在招待所用一晚上的时间来缓冲情绪理智面对。这中间的顺序如果稍有颠倒或错位,我是不可能有胆量来冒充你们孩子的。”
洗菜的老周点头地:“是这么回事,都是她的主意。我很佩服严小姐的头脑,更佩服她的胆识。她第一次和我妻子见面时我妻子的脸上是没有布罩的,但严小姐一点也不慌乱,还和妻子交谈甚好。”
史寥龙意料之中地:“那倒是,你还有所不知,在大江城,严洛仪曾经独自面对一个身负几条命案的杀人狂,不动生色地运用智慧将其生擒。”
老周一脸淡定地:“哦,原来是这样。”
老周又提醒道:“你记住,如果你和我妻子谈到‘女朋友’这个话题时,你一定要说严小姐任职于殡仪馆的化妆师这份工作,否则就穿帮了。”
“我记住了。严洛仪这个善意的谎言很高明,除了她,恐怕就只有从事这类特殊职业的人面对你妻子能够镇定自若了。”
老周再次点点头,尔后颇有感慨地:“如果我能在二十年前遇见严小姐这样的人,受她指点也许我就不会对妻子做出那样的事来。”
史寥龙继续剁砧板上的鱼,他想二十年前就算真遇上了,严洛仪也只是个小女孩,怎么指点?
他不禁也为老周的状况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