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手表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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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寥龙求职的这天累得够呛，也窝囊得够呛。
在招聘会上他是把自己的“身价”一降再降，他在一家经营涂料的小公司里应聘仓管，并拿出十二分诚意地表示自己什么都能干，拍着胸脯地承诺薪水低不是问题，职位低不叫事，只要能立马上班一切都好说！
年轻的hR对他这个“大叔级别”的求职心态并不看好，嘴皮上又好像又拗不过他，便想出一个让他知难而退的法子，把公司的定位发给他，让他马上去报到，又有言在先地提醒试用期为七天，是没有工资的，让他自己衡量得失。
他心里骂娘，却又一口答应。他按照定位导航，乘公交加步行，花了近四十分钟找到了地方。
这家涂料公司坐落的地方让他心里拔凉拔凉地，不仅偏，而且破。可都到这一步了，他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他找到了hR指定的对接人。
这位对接人是个估摸要年长他几岁，嘴上叼着烟，看上去还有几分姿色的姐姐。
叼烟姐姐明白他的来意后啥也不说，带他去了办公的地方让他搭手帮忙。
这家公司的办公区正在搬家，从二楼搬到四楼，陈旧的大件办公品横七竖八地堆散在各处，只有三个老师傅和两个年轻人像干苦力一样地楼上楼下来回折腾。
这下史寥龙懂了，难怪那个hR叫他来报到，摆明是让他来充当苦力，还是没工钱的那种。
叼烟姐颐指气使地叫他别愣着，马上动手。他只得撸起袖子加入阵列开干。
近两个钟头的推、拉、扛、抬，他浑身汗湿透，脸上和身上都是灰，累到走路都腰痛。他不敢想没工钱的这七天怎么度过，这明显的违反劳动法他该不该忍，是不是应该去举报？更不想去考虑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待这里能有什么发展，反正他得先干完眼下的活。
就在他和两个老师傅把最后一个大柜子抬着走过道时，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老钱，我来看你了。”
说话人的声音和麦莹莹的大舅居然有几分相似，再扭头一瞟，妈的，还真是！
老钱应该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这老板和麦莹莹的大舅好像经常来往，好像很熟。
这还真是见了鬼！
大舅正好侧着身从大柜子旁经过。幸好柜子高，完全挡住了史寥龙的脸，要是被认出来那真是要被这老头笑死！
柜子落地后，两个老师傅坐在原地抽烟，递给史寥龙一根，他摇摇手，又拱拱拳地表示感谢，说下楼去找水喝。
喝水是假，跑路是真了。这地方不能待，打死他也不待！他找到自己的包，拎包跑路。
在经过这家公司的大门时，他恰巧和坐在对面一家小卖铺前的叼烟姐目光对上，他心里一紧，怕这姐问他还没下班就走人。但几秒钟后他发现是自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这姐叼着烟，眼睛看着他，心却不在他身上。
最后他走他的，姐抽姐的，以后就算走街碰上了，估计谁也不认识谁。
史寥龙还知道知道这一天严洛仪去他家送钱，史寥龙更不知道这钱麦莹莹已经悄悄变成了数字汇入了亲弟弟麦红超的账户里。
当史寥龙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儿子老早被麦莹莹接了回来，麦莹莹还专程为他这个老公准备了一桌菜。这菜大部分是老婆在外买的熟食卤货，只需要回个火就成美味，而且还全是他以前爱吃的。
他洗手脸的时候老婆还怀疑他这身脏是不是在单位干苦力了？他谎称单位的办公室今天大搬家，全员皆兵，人人苦力。
丈母娘心痛起女婿来，但改不了说话不过脑的毛病，竟还鼓励他要升官，要能像麦红超那样上班只动嘴不动手，指挥让别人干活。
他哼哈两声算是回应。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菜也上桌，还有酒。酒是老婆特地犒劳他的，还让小弟陪他一起喝。
史寥龙是真饿了，想想今天的经历，还是觉得家比外面温暖。他抓起一个卤鸡腿就啃。
“姐夫，我敬你！”
麦红超端着杯子举过来，史寥龙腾出另只手和他碰杯。
“姐夫，你们单位的福利待遇有没有提高？”
史寥龙啃着鸡腿地说有提高。
“姐夫，那你们应该有人才梯队的培养计划吧？”
史寥龙啃着鸡腿地说有。
“姐夫，别光顾着吃，再来一杯。”
史寥龙又端着杯子地敷衍。
“姐夫，祝你在单位里顺风顺水，由一个被管理者飞升成一个管理者！”
麦莹莹发现亲弟弟没话找话是在有意为难老公。
但这一次碰杯时，史寥龙不经意间发现了麦红超袖子里露出的那款手表。这表和自己手上戴的是同牌同款。
手表让他联想到了死去的唐晶晶！
“麦红超，你这手表是哪来的？”
麦红超好像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一伸手臂开始挑衅地：“我姐送的！”
史寥龙把啃到一半的鸡腿搁碗里，板着脸地：“你最好取下来，这表你不能戴！”
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听得懂这话的意思，麦莹莹没想到老公情商如此之低下，自己的亲弟弟更是让人不省心，得了便宜还非要在老公面前显摆。
再说这同款的两块手表，总得两个人戴吧，剩下的一块又不能当古董收藏增值，送给自家弟弟天经地义，弟弟又不是外人。
可她不知道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男人因为上次“五万”的事已经闹僵，表面上寒暄完全是在顾及她的感受。
麦红超说：“我姐说这表是你在单位凭先进得的，可我怎么也不相信。以姐夫你的能力，得个电表或者水表还差不多。”
史寥龙表情凝重地：“你姐确实在骗你，这手表不是我得的，是一个女同事送的。”
“女同事送你手表？”
麦红超故作夸张，然后表现出自己的幽默感：“你们听到了吧，女同事送姐夫手表！这表二万多，先不谈价钱，就说这价值，异性为姐夫你抛金洒银，这是不是叫千金难买心头爱？”
丈母娘劝自家儿子别在瞎说了，女同事赔了一块新表是因为有次不小心把女婿的手表弄水里去了。这事大家都知道的。麦莹莹也从旁打圆场地说明手表的真实来历。
麦红超一拍手地：“这不就结了，男人有再多的手也只能戴一块，还有一块搁家面就是浪费。再说了，我根本不稀罕这东西，姐夫，我今天戴手上只是想试探下你是不是把我当一家人看,你果然小气得很。”
史寥龙端着杯子自己闷了一大口酒，他看着老婆，却用手指着麦红超说：“老婆，你送他别的东西我不反对，唯独这手表不行，这手表得一直放家里，这手表对我的意义重大。”
麦莹莹不明白老公说这话的意思，麦红超马上幸灾乐祸地：“看，我说这里面有故事吧，姐夫这叫酒后吐真言，姐，你可要当心了。”
丈母娘听出了道道，丈母娘虽然识字不过百，但也懂“红杏出墙”和“沾花惹草”的意思。丈母娘刚要开口质问女婿，史寥龙却对着老婆说：
“这手表的真实来历我其实只告诉了你一半。手表是女同事送的这事我跟你说过，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个女同事现在已经去世了。”
语惊四座的效果出来了，除了史谨谦，其他三个成年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史寥龙。
史谨谦边恰饭边问：“去世是不是就是死了？”
史寥龙点头地：“对，就是死了，人已经不在了。”
“编，姐夫你继续编，接下来你会说这个女孩子是个富二代，和你是相见恨晚，因为得了绝症又或者说知道你有妻有儿，人家为你殉情了。”
麦红超像剧透一样地道破天机。
史寥龙没好脸色地冲这货警告：“你给我闭嘴，肚子里没货就别自以为是！”
麦红超很不服气，一副准备和姐夫扛上的样子，被麦莹莹拦了下来，麦莹莹让史寥龙说说这手表里面她不知道的事情。
史寥龙抽了一大口酒后开始说起了唐晶晶的事情。
“这唐晶晶初来单位凭着自己父亲的关系就占了我的办公室，我被安排去工地过着日晒雨淋的日子。我不怨谁，事业单位的生态圈本就是一张结构复杂的关系网，谁的后台硬，谁的日子就过得舒服。
唐晶晶对谁都热情，可以说是有恩必报的那种。帮上一点小忙，唐晶晶会买一堆零食来犒劳人。
刚开始单位里的人还以为唐晶晶会经营人际关系，嘴甜。”
但没多长时大家就觉得这唐晶晶不对劲了，说她闲话。
有人说她懒，有人说她喜欢卖萌，有人说她就是个花瓶，什么都不会，是来混日子的，来养老的，在这里娱乐几年后换个更好的地方继续娱乐。
最后单位里的人一致认为这唐晶晶一无是处，就是掌握了投胎这门技术活，生在了一个好家庭。
唐晶晶算是个官二代了。她爸是大江城城投集团的一把手，她有正常人的思维，她知道别人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她没有在他爸面前告状，她的目的只是想简单为人，好好上班。
所以她遇到问题只有请教我。我又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人物，这唐晶晶问的都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问题，所以我有问必答。
正因为这样，唐晶晶就把我当成在单位里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事兼大哥，甚至隔三差五地开着她的小车来工地找我请教。
其他同事的闲言碎语开始了，说唐晶晶对我有那个意思。我自己都怀疑这是真的，心想这位小妹妹那根筋不对路子，怎么看上我这样的有妇之夫？为了避嫌，我还自作多情地有意和唐晶晶保持距离。
接下来再说这块手表的事。
手表是严洛仪送的，我一直戴着这手表上班。唐晶晶来工地找我，好像第一次发现我的手表和她家亲戚的一样，于是和我开玩笑地抢起手表来，最后不小心把手表弄到了水里面。我当时心一急就当着众多同事面冲唐晶晶发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是借这机会跟她划清界限，向其他的同事表明我的态度。
很快唐晶晶通过快递寄来了一块新表，说是赔我的。我想这事骂也骂了，吼也吼了，既然翻脸就代表这事翻篇。手表要是收下整个事的性质就变了。所以我把手表寄还给她。
不到几天的时间，单位召我回去蹲办公室，说唐晶晶辞职了。我当时觉得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官二代不可能在这样的单位长期待下去，迟早会更上一层楼。
我回单位上班后发现这块手表还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心想这女孩子人走了，手表不能留下来，毕竟两万多的东西，要是被她爸知道，还以为我史寥龙是在占一个小女孩的便宜。
当我亲自去了城投公司，想把手表交还给她爸时才知道她的死讯。
这唐晶晶从小就患有白血病，家里花了不少钱为她治疗，给她续命。她几乎是在一种半封闭的状态中治疗和成长起来的。在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她向她爸许愿，说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那样体验上班族的生活。
她爸把她安排到这个单位就是为了实现她这个愿望。你们想想一个病号，她能做多少事？她要瞒着外界所有人，装出健康的样子。因为从小就开始治病，估计她长年处于休学状态，她能懂多少东西？
正因为她对正常人的工作有着强烈的好奇，所以她才会问一些别人看来很无脑的问题。
正因为她从小就被剥夺了吃零食的自由，所以她认为零食是一件奢侈品，谁帮了她，她就会把这个‘奢侈品’当礼物送给谁。
正因为她想尽快融入正常社会，正常群体的圈子，所以她来单位对每一个人都很热情。
正因为她的父母对她有着正面的教育，所以她懂有恩必报、有借有还、有损就有赔这些道理。所以她跟我走得近，我为手表泡水的事冲她发火，她赔一个新手表弥补我的损失，这是合情合理的，也是人之常情。
唐晶晶的母亲说这块手表是他女儿在尘世间留下的一件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人情世故方面的物件，劝我收下，算是对她女儿的尊重，对逝者的尊重。
所以我打算一直收藏这块手表。我不希望这块手表被某些人戴在手上当成炫耀品。
再说了，人没那个实力，就算戴高端手表，开名车，那也就是个普通人，没人会高看一眼！”
史寥龙说话的时候双眼通红，情绪有些激动。今天的经历，加上酒精的催化，让他心理变得脆弱不堪。他看到这块手表时就想到了唐晶晶，他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女孩子，没有机会再向人家说声“对不起”。
丈母娘听得非懂非懂，但还知道这块手表是一个死人送给女婿的，这块手表自己的儿子麦红超不能戴。
麦莹莹听后低着头默不作声，而麦红超早就偷偷把手表取下来搁饭桌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