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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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原之战毕，三个月后。
大楚，燕归城。
一家锻冶铺，打着蜀地榆林名匠的招牌。
单从外观来看，并不起眼，但是在附近街名气不小。铺主姓班，是外来来的手艺人，在这城中做了几十年生意。能说会道，外地来的客人，闲暇时总喜欢到这逛一逛。
蜀地的冶铁，在列国里也是出了名的，战争的武器也已逐渐改用金铁制成，在班大师这儿，活儿最结实。
可这一年日子总不太平，太乱，让人心生厌烦。小工一阵忙碌，竟给改成了黑色的招牌，原来是新请来一位欧冶大师。
到处在传天魔已经攻破了楚国国都，连老楚王都带着王室逃去北方代地。把这百年国都变成了座鬼城，小儿也戏谈，天魔所到寸草不生，下一个就是蜀地。
“还有这样的大王，丢下国民自个儿跑了？”欧冶小齐听到消息，当时就骂了出来，“不知道墨先生，怎么样了呢。”
又过了几天，前线又有消息传来，忽说这百万天魔一夜退了个干净——是易水祖师爷在秋水原显灵，以机关种之威吓退了魔种。
燕归城是座大城，本就人心惶惶，此城的封君昌国，已经做好了献城投降的打算。这一下，得天魔退军，举城大庆。
有趣的是，昌国君喝多了杯酒，想起要收拾山河迎回老楚王，就叫手下广发檄文出去，集合这楚地的忠义之士合力反攻吴地，彻底平定天魔。
不到十日之内，各路英雄云集燕归城，附近五国之民得知天魔退兵，都以为是昌国君的功劳，也纷纷赶来。昌国君这时酒醒，才知道闯出了大祸！
这一下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就让这狂欢来得更猛烈些吧，天魔一日不来，这谎言就一日不会被戳破。
“唉。”班大师整日坐在店铺门口，看着大街上越发热闹，心里怕得慌。
“看样子，战事是停不了的。”
好在欧冶小齐来了，班大师就打起了退隐的主意，就想把存货清了店也转手，便躲到深山里养气求长生去。可一个多月仍卖不掉，特别是那一把楚地名匠高夫人打造的青剑，是他镇店之宝。
“这要是带不走，损失可就大了。”班大师想起之前，秦国王妃的弟弟派人带了百刀钱来买，都没舍得卖，现在更是懊悔。
这一天，从外头忽来了个年少白眉的高个子，班老头打量了下：“这儿不收。”
高个子说他的剑断了：“老头，这街上卖的都是匹夫用的凡剑，你这儿可有养气士用的仙剑？”
哪来的疯子？班老头仔细一看，这人就是个穷游侠，身上绝对掏不出几个子儿。但是他又不敢得罪，便取了一把寻常货色。
哪知这白眉高个子瞧都不瞧，把手掌往柜上一拍，仰头说道：“真是天人之剑，老头，给我取来！”
“取不得，可取不得。”班老头见他瞧上了镇邪青剑，急道，“客官，这剑是大铸剑师高夫人铸的凶剑，乃是法器，虽能斩仙，也能克主，都克死好几个主人了。”
欧冶小齐闻声走下楼：“这剑果然是在等主人呢。”
白眉高个子听了，哈哈大笑：“那些养气士也太差劲，没有三锻以上的修为，当然驯服不了这块生铁。”
“班大师，你不是急着卖剑，这下可算给你等着了。”
班老头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取下封物。
只见白眉高个子伸手一握，就将悬在梁上的镇邪青剑抓在手中。说来也怪，镇邪青剑竟自叫了一声，鸟鸣似的，班老头只当是外头有什么猛禽飞过，被吓进了柜子底。
“邪门了，邪门了，你竟然能挥得动这邪物！”
白眉高个子说道：“老头，既是邪物，我墨启没钱付你，付了反就害了你。作为回报，就在你这儿住下了。将来总有一日，会有些穿着杏色衣的书生来拿钱谢你。”
欧冶小齐行了个礼，温声道：“原来是墨先生，看见您没事，小齐心底实在欢喜。”
“可有颜乐的消息了？”
“据说已经到了白鹿城，被文圣亲自救治，气龙也无大碍。”
“这小子没看出来这么命硬，那古衣人的下落呢？”
欧冶小齐摇摇头，墨启心中了然，这家伙倒是躲得快活。剩下两个械本还在她手中，确实绝对要夺回来的。
“呀呀呀呀！”班老头由喜转怒，气得不轻，“你这厮还要吃我店白饭！”又看这墨启凶恶，哪里还敢问什么书生，想来定是一丘之貉。
于是，这墨启就在这店内住下，由欧冶小齐亲自侍奉他的起居，也暗中作调养之用。
当日，墨启便就将这辟邪青剑给吃了，回了一口长气。
欧冶小齐瞧见墨启气龙之损，本身三折之后就还未复原，聚气炼气到了这关键时刻，不由心疼得练练叹息。墨启听见了，轻轻按住她的手腕。
班老头成了个门神，守在店门口。也别说，自从这墨启墨先生住下后，每天都有很多游侠上门来。他的那些存货，上等的还是残次品全都卖得干干净净。
“以前白送都不要，眼下却都抢手。嘿，真是奇了，这小子还是财星？”班老头把账算的清楚，那镇邪青剑本就是别人寄在他这儿，被这高个儿抢去他也没亏。若是太平，他真巴不得这高个儿永远别走。
班老头不敢再上街，看着燕归城街头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天魔的脾性，不出三月必回卷土再来。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易水老校长可不是回回都在家。”
他知道是该走了。
关门的前一天，时辰将晚，忽来了几个书生，“嘟嘟”敲着门：“墨先生，燕归重学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燕归城中不可动武，墨先生不要让我们难做。”
班老头听得糊涂，他一大把年纪，还没听过这样新鲜的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老班我胆子一直很小。”
书生们踢开门，推开班老头：“你不是墨启，墨启人呢？”
班老头道：“我这里没有墨启，只有老头我一人。你们这衣服，原来都是唐西达学的大学问，快快里面请。”
书生们谢过，喝了口水。
“师兄，不会是消息有误，这墨启听到消息，压根没来咱们燕归城？”
“不可能，消息是真的，昨天还有人看到。他自从秋水原一战后，就气龙大损，只能静养疗伤，也只有燕归城的气阵封锁，对他反而是巨大的保护。”
书生们还在议论，从外头走来一个身影，自顾自走进屋，将班老头扶起。书生们见他气度不凡，施了个礼。
墨启瞥了他们一眼：“是你们校长让你们来的，你们是燕归重学的哪一系？”
“我们院长是邓陵子。”书生抱拳说道，“现在邓院长就在这燕归城外，想见墨先生一面，交个朋友，共谋大事。”
“墨某在楚地，过去没有朋友，将来也不会有。”
“我燕归重学虽是唐西分校，但也一向支持易水分校，大家同气连枝，如今我校院长愿意把生死攸关的大事一起托付给您！”
“墨先生，难道忘了易水院的荆卿吗，他少年时就一直在我们燕归修习，你我，都是这乱世里难得的同道啊。”
书生们激动地道：“只有我们联起手来，才能一起对抗唐西的如虎苛政！”
“荆卿吗，墨某还真不认识了。你们明儿再去找个新的故人。”墨启笑了笑，带着些醉意说道，“罢了，我今天还有事要做，你们明天再来，滚。”
“这。”书生虽然焦急，还是沉下气。
几人抱拳道：“打扰了，先生。”
说完就一起退走。
墨启把门关上，班老头害怕地道：“白眉儿，他们都是什么人？”
“我的仇家。”
“他们要来杀你？”
“他们想让墨某去死。”墨启说得笑起来，索性就散去了易水苍黄诀，恢复原来面貌。
班老头起身劝道：“高个儿，那你还是快逃走吧！眼下兵荒马乱，哪里都在逃，他们抓不住你的，你大可往白鹿城去。”
墨启并没回答，说道：“老头，谢了你的法器，我的气龙差点就饿死了。”
“你果然是养气士，他们叫你先生，你修为必然不低。”班老头瞧出，听见墨启眼睛里的凶狠，忽然一惊，“怎么，你要用那镇邪青剑去杀人，报仇？”
“也相差不多，我有个仇家，很了不得的仇家。我与她有生死之约，眼看着时间快到了，我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一定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忍忍就是。”
“此魔的修为不在我之下，剑术更胜过我十倍。忍，商离火可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人。”墨启想起前路，痴痴说道。
“啊！那你不如，就把这段仇忘了吧。也别去管什么约定了，天下多的是负心人呢。”
墨启哈哈一笑，说了个“好”字。
第二天一大早，班老头睡醒，才发现墨启已经走了。
到了中午，昨天那些书生又来。班老头学了聪明，这回把门关得死死的，用背顶住。这里是燕归城闹市，他谅这些人也不敢动手。
“你们这些天魔刺客，快给老头儿我滚出去！”
“班大师，谁跟你说我们是刺客，哎呀，误了我脉院长的大事！”
“可高个儿就是这么说的。”班老头道。
燕归学生领袖急得一拍大腿，冲身后那人道：“邓院长，这墨启跑了，这可怎么办呀？”
班大师看这邓院长生得英俊，一表人才，气度与这些学生迥然，冷漠里牵出一缕坚毅，不由惊道：“莫非你就是燕归重学最年轻的副院长，呀，我今天算是见到真人物了。”
年轻院长应了。
“没想到今天能在此相见。”班老头便俯身一拜。
“班大师快快免了。”
邓院长忙摘下竹冠，将班大师扶起，听他问道：“前方可有天魔的消息了，几时还会再来，小老儿先做准备？”
就被书生们架开，邓院长示意不必。
“一个月了，还是音讯全无。”邓院长摇头一叹，“那日出现在秋水原的机关兽，恐怕是祸非福。天魔会准备得更加充分，一口气吞掉整个楚地。”
“大楚有易水祖师爷庇护，定能逢凶化吉。”
“那就借大师吉言。”
邓院长走出锻冶铺，神色立时收敛，对学生说道：“墨启走不了多远，我们分两路去追。你，先回去向北辰双贤汇报。”
学生领袖道：“邓院长，你说墨启为什么不肯见我们，他还是对我们起疑了？可我们假戏真做，可是好不容易将他从北辰手中救了出来。”
这次为了取信墨启，燕归重学可谓是下了血本。邓院长心底困惑，此时说道：“此人，太难看懂。无论如何，他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燕归学生思索着，问门口的班老头，“班大师，那墨先生临走，有没有说要去做什么？”
班老头摇头，只有天知道。
不作停留，邓院长只身一人率先追出城外，到了五里外的古亭。零零散散有过路人，没有一个带剑。
他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白袍背影，轮廓有点模糊，上前道：“坐着的，可是墨启墨先生？”
没反应，他又上前一步：“墨先生，请救救我们燕归重学，易水的覆辙不可再重蹈了！”
那背影一下摘开宽大的斗篷，笑道：“燕归邓院长，你来迟一步，我家主人已经在一炷香前走了。”
邓院长眼前一亮：“是你？”
心底不悦，这个古怪小孩怎么阴魂不散的，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左右没看见那僵尸一样的玄袍道士。
“我主人去泡澡啦，没来。”庄小蝶笑道，“这里虽没有墨启，却有好酒好菜好琴，你要尝尝吗？”
邓院长转身就走，匆匆追出半里，与赶来燕归学生汇成一处。天大地大，却不见墨启的踪影，想起这两月的跋涉，重重围堵，还是差了分毫。
众书生问道：“怎么样，找到那大周魔器了吗？”
“有人说，他往北边去了。”
“那是白鹿城的方向。”
“追，这一次我一定要见他一面。”邓院长把剑鞘重重敲在地上，“这易水的机关种，可不能就这样被这小子给吞了！”
众书生都是一个架势：“这次佛鼓号令，天下儒僧携手，誓要诛杀此魔。不找到他，我们就没脸去见北辰书院的各位先生，还有那些死道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