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祭灵之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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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坟场，地下墓室。
十几只牛油大烛拉满，酒碗里没交情。三当家花牛一来就阴沉着脸，难得吭一声。天魔们知道他脾气，谁也不敢正眼瞧他。
花牛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套着一件墨色长袍，脸也遮住，擦了把脸，手心里一团黑。
昨天二当家赤豹和商北达学摆渡使混战，半个牛一村都被震动。但谁都不敢开门，毕竟赤豹疯起来谁都敢杀，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三当家，大当家是撤了？”
“大当家恢复得极好，料理几个摆渡使想必也是绰绰有余。”这种乐观，天魔们酒都喝得非常舒服。
但现在花牛带着人来，似乎有点不对。
“那些商北达学的人，我刚把他们送走。”花牛冷冷说道。
“大当家竟然没把他们杀光？”
“杀，你去杀？”
一拳头砸在桌上，顿时桌板四裂。
“昨晚大当家重生归来，那是霸气侧漏，谁能抵挡？那些摆渡使早就是一堆尸体，可惜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人，把他喊了出去。”
“这人是谁，竟敢直呼大当家的名讳？？他不要命了！”
“各位，动手的，是商北达学的接印，这人有一把本命亮剑，大当家就是死在这把剑下！”
商北达学，接印，又是此人。
大惊失色，天雷轰顶。
“三当家，亮剑，那是什么神通？”
“亮剑亮剑，剑一亮，人就死！”花牛用叹服的口气，“我这么急着叫你们过来，就是怕你们莽撞，又惹到那接印！此人真是剑中之仙，百年内，这商北达学下一任大院长非他莫属。”
“人外有人，山外也有人，没想到今日是我小觑这偌大齐国了。”
“好一招亮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墓室内，夜薇问了句：“接印如此厉害，怎么看你一点儿都不好奇？”
“杀一个天魔之主而已，算什么本事。”
“哼，净吹牛。自大的好色狂。要是我是接印，有那么大的本事，把这些渣滓统统杀光，让大家都太平过好日子。”
花牛见天魔们情绪低落，霍然起身：“弟兄们，不要紧，大当家虽然不在了。但眼下咱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大哥，比邪有更英明，也比赤豹更强壮，比我花牛更英俊，由他带领我们，重振天魔指日可待！”
花牛身为牛一村村长，本就威信十足，这振臂一呼众贼都被调动起来。
但就是不知道花牛说的这人是谁？
“哎呀，村长，你，你说你这夸的，一点儿都不谦虚！”有天魔呵呵一笑，上前两步，拍着自己的肚子和胸大声应道，“兄弟们，你们想的没错，这个人就是我。”
众天魔扭头一看，原来是四当家戳子！
“不错，这大当家和二当家不在了，三当家又如此谦让，轮也该轮到四当家了！”
但对于这个选择，也有部分人纷纷面露难色：“跟着他，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光头戳子哈哈一笑：“三哥，你瞧瞧，我这人气，兄弟们，你们的心意，我戳子领了！”
戳子没高兴多久，余光才瞧见花牛压根没瞧他，反而是让开一个身位，恭恭敬敬土狗一般退到那墨袍人身后。
这一下，戳子再颟顸也了然。这花牛居然敢跟他来这么一出，扶持一个傀儡上位。
当即不悦道：“三当家，我说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小娃娃。就他，也能当我们天魔的老大？连毛都没长齐吧！到时候抢了女人，是他玩女人，还是女人玩他呀？”
莫雪注意到，戳子也有些底蕴，有小弟支持。与之鲜明对立，花牛的人就全都面如霜铁。
花牛只把袖子一斩：“四戳子，这才是新的天魔之主，你敢不服？”
“我服，我服你大爷！”戳子也硬气的很，“论修为，我根本不惧你。花牛，今晚真动起手来，指不定谁吃了谁。”
“你这是自己找死。”
花牛一步迈出，身后那墨袍人却示意他退下，在一干愕然、不屑、冷傲眼神中，
黑影准准地踩住那些笑，连一滴都没落下，吐字：
“刚才，有谁笑了？”
“臭小子，装腔作势，闷骚娘们，你糊弄谁呢！”
这黑影的气息非常怪异，但声音听来却是无比年轻，至多不过三十岁。就冲这一点，戳子就有恃无恐，一声令下：“在你戳子爹面前装蒜，弟兄们，给我断了这小子的根！”
身后小弟不待言落，就冒着阴毒冷笑朝墨袍人扑去。一拳一脚，皆是无比凶悍的庄稼土气。全是狠手。
但这墨袍人却是闪都不闪，那拳风脚影近了，才轻轻抖了抖肩。顿时，风声，力落。
一招！
噗通数声，六人同时倒地。
“好快！”在场人人心头一凉。
“花拳绣腿，给我死！”戳子紧随六人之后，手中捏着四枚断骨钢钉，从阴影中猛地跟上。角度刁钻，连花牛都惊呼了一声“主人小心”！
得手了！戳子心中方才一喜，但见那人波澜不经的脸角，突然露出一丝突兀的冷笑，然后那袍子底下便是轻轻一拳。
头顶灰尘簌簌而下，半个墓室为之一震。
“服了吗？”
最先消散的，是生命。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胖子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吐着血蔫在角落，一整条手臂尽为粉碎，那是真正的沙化。暴涨了一倍的眼球中满是动容，用生命中最后几秒：“这，这怎么可能？你，你到底是……谁！”
“问我是谁，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墨袍飘下，化为漫天的灰蝴蝶，从中走出的俊秀男人，眉角清晰，唇色鲜红如血。收割所有人的恐惧，然后走过来，一脚把那只肥胖“蚂蚁”生生踩死。
这一刻，闭目思索的莫雪猛然睁开，这种程度的力量。这个人，是谁！竟然……竟然一击，只用一击就重创了天魔四当家！
戳子在天魔中位列前三，这两位当家去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可即便是他，也这样败了，还败得如此彻底。
这个墨袍人，不，这个怪物，这般修为，着实可怕！
“还有谁，不服？”
红唇男子淡淡一哂，说尽许多。手掌微握，似就拿住了河外整个江山。眼角微凉，那是天上落下的星霜。
“主……大当家神功无敌，当世无双！”
花牛再次彻底折服了。
他嫌弃地看了眼洒落一地的戳子血肉，毫无半点怜悯之情。心底不住的庆幸，还好他作对了选择，要知道，那最先到牛一村的两组招募官，两个一气灵大成的高手，就是死在了这个红唇男子手中。
即便是巅峰时期的纹龙，怕是都远非此人之敌。饶是他执掌牛一村近十年，见过无数前往商北达学的英才俊秀，也从未见过一个能比得上这红唇男子半分，一个脚趾头。他不得不相信，这红唇男子就是上天赐给他们天魔的，盖世英雄！
墓室中所有人齐齐跪倒在地，向红唇男子献出：“我等，我等都服了，日后，您，您就是天魔之主，我们的主子。”
他们的声音，那种敬畏，发自肺腑，因为花牛带来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怕。
红唇男子冷哼一声，一眼翻转，又将那几个戳子的手下拍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便是下场！”
莫雪感应着，他渐渐有个个猜想，没有其他答案了，这人也是商北达学学子，除了那驱尸之法，无意又碰上了这样一出好戏。这些山村少年，不是那跃上龙门的气苗，更可能，只是数字堆砌的牺牲者。不管有多少，也就是几个撇捺。
天魔欢呼恭贺围绕，男人突然转过来。
“你昨天和我说的灵体，假龙，就在这墓室里？”
“实不相瞒，这女子本来是为天魔之主复活准备的，可那个短命鬼没这个福分。也是，这种美人，只有大当家您这种英雄才配得上！”
“花牛，你这次做的很不错，我给你的那张摆渡使名单一个都没落下。我的承诺，你就是最后任牛一村村长。”男人故意用了重音。
花牛大喜道：“属下只是遵大当家妙计，一一找准了那帮家伙破绽。”
“辛苦你了。”男人淡淡说道。
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墓室里也变得安静许多，只有男人倒酒的声音：“天魔兄弟们，今晚是个好日子哟。别急，你们婆娘很快也来陪你们。”
“烧吧，接着燃烧，早晚，你也是我的胯下之物。”
室内，莫雪抽身而起，轻轻推开那沉重石棺盖，泥鳅一样滑进去：“别睡了，我有事情和你说。”
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棺材里是个白骨精，天山童老一类的老奶奶。
这时目光看去，不由的一怔，和他预想的反差太大。
这少女的肤色在夜光中也浸着牛乳，每一寸都覆盖着草原上的风。她像是热极了，汗水的淋漓下，简单的衣物连那最后的遮掩也如同虚设。
“快点出去！”
莫雪咬着牙，说道：“丑八怪，你想活吗？”
“我早不想活了。除非你帮我做一件事，为你家人报仇吧。”
“什么？”
“今天晚上，我要，这个牛一村，一个都活不成。”
莫雪觉得寒意，藏身这棺中大概就是一块不断沉入深海的冰。为了被彻底毁灭的一切。
“我现在就可以报答你，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做！”夜薇紧紧地抓住他，那眼神让莫雪看得心疼。
“这牛一村是个大村，足足有六七百人，大多也是务农为生，这参加天魔团的死死伤伤，大概百来人。”
“他们都是同犯，就该死！”
“如果你爹也去当了天魔，你会去找商北达学的人揭发他吗？”
声响未落，乌鸦盘旋墓林。
前往商北达学的小队在大道奔驰。
牛一村村民还在睡眠之中。
墓室石门，也被春风推开。光亮照在夜薇白皙的脸上。
“是谁？”惊弓之鸟似，“你……你是天魔之主？！”
“我不是天魔。我是路过此地的一个读书文人。”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敢来天魔的巢穴，你读书读傻了，不要命啦。”夜薇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读书人沉默了片刻：“我奉天魔之主的命令，来除掉你。”
“你看着像是好人，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我就真的非死不可吗？”
“因为你是妖，你是灵体，你将是天魔之主的气龙。所以，我必须除掉你，为了商北，也为了牛一村。”
不待夜薇再辩驳，读书人身上泛起一层淋漓的金光，沐浴着阳光龙血踏出天门。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从没害过旁人。”夜薇拼命地后退，但只有墙壁。
“你还不明白吗？将来，会有很多人因你而死的，我今天天杀了你，却是救了他们。此乃天道命数。”
读书人余光瞥见夜薇手臂腰肢，白皙青粉相间，这一出手力道到底留了三分。
突然之间，右侧棺材盖应声而飞，一道噬人邪气直袭而来，连胸前那枚贴身的护法灵玉都烫了一烫。
“邪有，你果然没死。商杜陵你个蠢货！”
读书人再反应也是迟了些，额头中招神海巨震。慌神乱叫道：“我的头，我的头！该死，该死！”
一阵霹雳啪啦，尸骨不知碎了几根。暗室中双方激战，气龙之声大作。
“呵，你还是被重伤了，竟想暗算我？”读书人很快就解除了六识上的混乱。
棺盖后爆出恨声大叫：“恶贼，我赤豹要为我大当家报仇！”
男人听见了，冷冷一哼：“连融合都没完成，怪不得躲在这里。”
棺盖后仍在咆哮：“我是天魔，我是天魔之主。”
“你当然是，残杀商北达学的摆渡使的魔头。邪有，你这头黔驴，今日算是技穷了吧。”
“是你，是你杀了那些摆渡使，全都推到我们天魔头上？！”
“你知道的太多了。”男人的身躯瞬间消失，但这时有气息迫近，他投鼠忌器之下，不得不生生罢手。
而莫雪已经耗尽了全力，昏迷而去。
就在读书人消失的瞬间之后，一个负巨剑的人影飘然而入，夜薇怔怔地与他对视一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眸子。
时间忘记呼吸，只剩下气息流动，温柔地抚平夜薇的伤口。
“大齐假龙，我找你多时了。”说着他缓缓走近，拍拍夜薇那凝固的眼泪睫毛。
角落爬来一个微弱的呼吸，是四当家戳子，他那个只剩下半只眼睛的碎头，居然还能够快速的睁闭。
“他，他！”
“不要怕，他伤不到你。”
“青山常山，爷去也！”戳子的残头这时候蹦起来。足足膝盖那么高。
有人挡住去路，是夜薇的脚掌。
她手里夺过那铁铐，重重一下，朝着那木鱼脑袋。那淡得不成血，遇上她白皙的脖颈，像是一朵死去的花。一开始还是剧烈晃荡，但受了这股洗礼后，冥冥中仿佛安定。
“你很恨他？”巨剑走来，“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
“求你。”
咚咚，夜薇朝前方镜子长长一跪。
过了不知多久，莫雪从乱石里爬起来，刚才那惊魂一幕，好似倒带重来。
一个声音略带嘲弄：“呼，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妖怪果然只有妖怪来治。”
莫雪俯下身，握拳一拜：“杜陵使，若是您再晚来一步，我就见不着您了。”
今日的商杜陵去了常服，换上新鲜裙摆，女子罗袜，点点曼妙。神色醉红，额角缀着三瓣花海似的灿烂，灿灿似天降繁星。莫雪亦是看痴。
她没有多问，仿佛知道这一地死尸的创作者是谁。
“怎么，小子，还想继续躺在那棺材里睡？天魔可是杀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