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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逐兔走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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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兵们见了身着胡装的陆康,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陆将军...”

年轻时,陆康也是一剑可当百万师的盖世将军,无往不利,无战不胜。

而现在,风烛残年的他穿上了敌寇的衣服,与陆军帐下的降兵相见了。

多嘲讽又多悲哀的一幕。

陆康浑浊的老眼头一次有了愧意,他眼尾的纹路湿润,但很快干涸了。

“我带你们回齐国。”

可谢齐有军令,降兵杀不赦,他们这些人如何回得去呢?

陆康也是,通敌叛国,哪怕曾经立下赫赫军功,现在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从陆家不知天高地厚走上权臣这条路,就该看到逐兔走狗的下场。

枉做挣扎,也只是多添重重罪孽。让他将来下地狱时,能坠得再深一点。

“谢陆将军...带我们归国。”

...

袁锦大军到蓟州的前一晚,蓟州城下突然出现了一群奇怪的敌人。

他们身穿胡装,手拿胡刀,胯下却没有骑着胡马,只成群结队地向蓟州城门而来。

一副副懒散的样子,倒像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归途。

他们似乎在高喊着什么,但都被风沙声淹没,变成难以分辨的哀鸣。

长期与北蛮对峙,边关兵将为了应对北蛮铁骑的高机动性,变得十分擅长远射。

城门上,一小卒又在百步外射中了一名胡虏,他刚入伍,对自己的箭法感到骄傲。

他对身边另一名正在搭弓的小卒炫耀道:

“你看!轻而易举!这些蛮狗我一箭一个,射得他们嗷嗷叫!”

另一小卒将箭射出,射中一名更远的胡虏。

“你那点三脚猫箭法,也就能射射这些活靶子!”

“你敢说我阿爹教我的是三脚猫箭法?!我阿爹是世上箭法最好的人!你不信我们比比看!看谁射死的蛮狗多!”

搭箭声又起:“好啊,我已经射死七个了,你五个,现在开始比赛!我八个了!”

“你等着!”

一箭箭射出,一个个人倒下。

“诶,这些蛮狗怎么会说汉话?我好像听到他们说想回家。”

“你听错了吧,怎么可能啊?哪怕是汉话,也一定什么‘我干你老娘’之类的,别听别听!”

“好吧,你几个了?我三十二个!”

“比你少俩,但是这军功也够升两级啦!”

这一晚,两个守城门的小卒独享了白来的军功。

天亮时,两人趁着薄暮的天色顺下了城,在死人堆中一边拔箭,一边割头。

边关军中,从来都是以斩敌首级数量论军功。

两个小卒都方入伍不久,对此事并不擅长。

从死人堆中拔箭时,他们还算镇定,到割头这一步却犯了难。

一小卒手抖,便把刀递给另一小卒。

“你先示范一下,我不是怕,我是不会。”

接过刀的小卒嗤笑一声,故作老成地嘲道:

“你啊,胆子太小。”

“你要是心中怵得慌,就找一个趴在地上的蛮狗下手,不看他的脸就行,你就想着你是在割猪肉。”

“然后把他的脖颈软甲扯开,人的脖颈是有一根骨头的,很硬,所以第一下一定要劈下去!下手得快,得准,就像这样!”

刚死不久的人血液并未凝结,以至于那小卒重刀劈下的时候,还被温热的血液溅了一脸。

“那然后呢?这头也扯不下来啊。”

持刀小卒擦擦脸上的血,笑道:“接下来就简单了啊,这根骨头断了,接下来只要用刀把皮肉切割开就好了。”

话落,他看看手中带血的刀,劈骨过后已经有些卷刃了,他把刀扔到一边,从自己腰间抽出军刃。

那旁观的小卒细细地看着他的切割动作,眼尖的他指着刀下死尸的肩膀,高声道:

“诶!你看,这蛮狗肩膀上有汉话!”

“别闹了,你还能懂文墨呢?估摸着是你眼瞎不识字,把胡语当成汉话!”

“你不信你自己看!他的左肩!”

持刀小厮不屑,停下动作后,翻动了一下身下的死尸。

冷蓝的天光下,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他手中的军刃忽的坠下,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张带血而模糊的脸,随即他颤着手掀开那死尸的左肩,看清了上面刻的刺青。

那是边关兵将为避免自己无人收尸或无人认领的刺青——三十一营,胡不归。

仅看一眼,他便连忙盖上,像是碰了邪祟一般。

“胡兄,你咋了?割人家半天,现在看到人家脸吓哭了?”

胡既望不语,他没有哭,却也再不能拿起那把军刃。

“这人...长得有点像我爹。”

那小卒拍拍他的肩,骂道:

“你可别这样侮辱你爹,你爹胡不归可是咱们村中十里闻名的大英雄!他是风风光光战死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蛮狗与你爹像?”

胡既望点点头,又拿起了那把军刃,对身边人道:“你学会了吧?学会了就去割那边的,别在这碍手碍脚。”

那小卒嘀嘀咕咕地走远,在他远去后,胡既望用那把军刃割花了胡不归身上的刺青,以及他的脸。

胡既望全了他爹的名声——他爹为保疆土死在战场,而不是降兵。

第二天,他们的营长见了这些人头,鼓掌称赞道:“真是少年出英雄啊!没想到你们两个新兵箭法这么好!”

“哪里。都是他们送上门的。”

这是陆康手下五千人的其中一小拨——他们在战场上被俘虏,被迫成了降兵,在北蛮的后方为敌人当牛做马,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或许是能求死的,但他们想死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

落叶最大的执念,就是归根。

什么是战争呢?

战争就是,这一天蓟州城三十一营的军功记录上多了一行字:胡既望,杀敌三十二,升两级,食百户。

没人知道,为追随父亲步伐而入伍的他,在冷蓝的晨光下,亲手割下了自己父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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