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清平悠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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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中被抄得太早,以至于忘了生辰年岁,忘了父母长相,忘了祖籍何处。
似乎一出生,便已深陷在宫中。
十岁时,我从打杂浣洗的小宫女,意外被调到了春华宫成了四皇子的侍婢。
原因荒唐而可笑——内监总管让我们这些小宫女呈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我随便一写,便成了对四皇子大吉之人。
若这是科举考试,那我呈上去的八字便是状元,最是利他。
我原以为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他是修道之人,最信命数不过,亲近我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谁知,当我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寝宫,他只冷冷地指着我,骂道:
“都怪你!你来了胡姐姐便走了!母妃说你利我,我看你是要害死我!”
原来传闻中温恭有礼的四皇子,私下也不过是个小孩。
我比他长四岁,又是下人,便不与这小贵人计较。
“殿下说的是,奴婢尽量离您远些,免得害着您。”
...
我知他颇受圣宠,封太子是早晚的事,我与他的主仆情分长不了。
于是,我便不刻意讨好这位小贵人,除了分内的事,从不在他眼前讨嫌。
他入眠时,殿内从不许有人。有天夜间,守在门外的我听到他一阵阵微弱的抽咽声。
我端着烛火,未经他允准便进了殿中——月色下,纱帐中,他拿着一瓶酒往自己手臂上浇,疼得满脸是泪。
他似乎不愿我见证他的狼狈,却又疼得收不住眼泪,便只能转过身,颤着声说:“你再去帮我取两壶酒...”
我好奇他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浇酒,也好奇为什么酒精会让他疼痛万分,更好奇他为什么哪怕在夏天也是厚厚的衣衫。
直到我听到他的两个近侍谈论:
“咱主子今天又得去弘真天师那里给陛下试药了...”
“唉...那么遭罪的事,还要千恩万谢...”
“这话你可别乱说!你想给主子惹麻烦吗?!他都说了是恩典,我们还说是祸害不成?!”
“这恩典可真要命啊...昨儿我替主子沐浴...你是没看见那身上的肉...”
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呢?原是没有的。
不过是他次次都自告奋勇,笑着说儿臣愿为父皇试药,然后从中试出一两种不让人遭罪的丹药。
那时的他还很小,但已经慢慢学会伪装。
哪怕夜间疼得眼泪直流,白日也会笑脸迎人,似乎我守夜时听到的呜咽声都是幻听。
低贱如蚁的我,开始可怜高不可攀的他。
我开始遗憾,自己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不是当初呈上去的年月日,倘若是真的,或许能渡他一星半点。
但我也有能做的。
我知道他会在每月初九去弘真天师那里试丹药,于是每个初九的夜我都会陪他一起熬。
他在屋内呜咽,而我在台阶上吹着冷风,等着他唤我拿些什么,取些什么。
在我成为他侍婢的第七个初九,那晚他的情况格外糟些——从前他只是身上起红斑,这次却鼻血流个不停。
他应该害怕极了,才唤我进殿。
那个场面可笑又可怜——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身边全是沾满血迹的巾子缎子,鼻血从他脸染至素白的衣。
“把这些都拿去烧了...别被人看见,也别告诉我母妃。”
我盯着他白净肌肤上可怖的红斑,一块块的像是腐朽的铁锈,轻声问:“不疼吗?”
他背过身,将自己蜷起来,脸贴在冰凉的地上,由着鼻血与泪水狼狈地汇合。
“不疼。”
他的脊梁微微颤着,是疼的吗?还是在哭?
我仿佛见到了...他叩谢他父皇的模样——儿臣,谢谢父皇恩典。
也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问我的名字。
“袁悠。”
“清平无一事,对酒且优游?”
“奴婢卑贱,名字无幸与殿下出现在同一句诗中。”
他笑道:“...我算什么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