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幸世邈：相期邈云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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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臣将兵，哪怕我是首辅，也会招来不服。

随着我上阵几次浴血厮杀后，军中非议才少了些。

多谢，多谢我的阿爹，曾以他的独臂，教会我剑道。

这才让我有机会、有胆量，踏上他曾经抛头洒血守卫的土地，再次上演他的历史。

往朝中传回的战报上，只会记载死伤擒获的数量，冷冰冰地数字不会像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一样可怕，更不会有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阿娘说的没错，这个无名小卒，的确是个大英雄。哪怕没有军功，哪怕没有封妻荫子，他也很了不起。

对不起，阿爹。

...

谢常修道，几乎花掉了国库大半收支。

战事焦灼至此，他还不忘修他的破道观，拜他的烂神仙。

朝政腐败多年，户部拨出的军饷买了粮，到我手上就只剩一半不到。

硕鼠。

原来世事，会这么艰难。

...

敌寇以三倍兵力，威压蓟州城。

而城内粮草不足，兵将更是伤员众多。

已是穷途末路了，此时，我想逃也逃不了了。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自请来前线抛头洒血。

大概，我也被圣贤道理骗了。

...

敌寇进攻的前一天，我开始排兵布将。

我没有信心能胜利，甚至说我早就准备好了送命，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脚下的土地有无数军魂常驻，我怕他们目睹我的怯懦，会失望。

这一次，我没有再当落荒而逃的懦夫。

“明日，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带甲不战者，杀。”

“将不顾军者，杀。”

“军不顾将者，后队斩前队。”

诸将震惊，因这代表着死战。

“幸某身后没有退路，诸位亦是。”

接下来我看向地图，蓟州有九门。

“正阳门，刘德新。”

“宣武门，顾兴祖。”

分配完八个门后，只剩下最后一个门，位于北面、要正面迎敌的德胜门。

谁去，谁死。

“德胜门，幸世邈。”

我脊梁作弯刀，与这人间，交锋一场。

...

敌寇压境，集结城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我的阿爹曾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现在我又站在了这里。

任何人想要越过这道防线，都得从我幸世邈身上踏过去。

...

我终究不是天人。

我在文采上的天资，并没有助益我的武道。

刀光剑影间，身上渐渐有了伤痕，若我不是主帅，有人护着，我定然已死了千八百次。

太多人为我而死，我有些愧疚，却来不及难过。

战场形势连连告捷，或许是因为死战，居然要胜了。

又一名小卒替我挡住致命的刀，他转过身，口吐鲜血仍不忘嘱咐：“躲着点，您可不能死...”

或许是他的神情，或许是他的独臂，或许是...愧疚到达了顶点。

我冲身边所有人高声道：“你们也有父母妻儿！你们不比我幸世邈低一等，不必替我挡刀剑！”

不必，替我去死。

我守住了无名小卒幸牧，曾经舍生忘死的防线。

如果再梦到他，他应该摸着我的头说，阿邈，你是大英雄。

真遗憾，自私如我，阴晦如我，竟也会信了骗人的圣贤道理。

我也成了傻子。

...

回朝后，我开始推行新政。

清丈土地，打击豪绅；赋役合一，利国利民；考成评选，清明吏治。

受到的阻力很大，改得很难，终究还是克服过去了。

科选选拔是国家的根，寒门子弟极难入仕，官场上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贵者越贵，贱者越贱。

这一步走得最为艰难，艰难到我想放弃。

后来还是做到了，虽然只改了六七成，但是寒门子弟的路，总算宽了些。

我要世上所有寒门白子，都能踏着我涤清的道路，开万世太平。

...

元定九年，冬。

岁寒，大饥。

谢常在北门设了施粥棚，全他仁慈的贤名。

为追忆往昔，我去了北门，在轿中远远地望着。

看到的场面一如当年，这次来施粥的人也是个傻子，估计又是买了好米，被难民疯抢，围堵，讨要。

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我与葛寻安。

我问幸承：“谁在施粥？”

“五皇子啊！这种费力给皇上做面子的事，皇上肯定不会让四皇子来的。”

远远地，隔着风雪，隔着难民，隔着世间一切黑暗。

我看到了被难民围得水泄不通的他，那双惊慌失措却依旧清澈的眼。

“傻子。”我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