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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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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相府后,幸承便立马传来了医官。

谢清晏跪在床边,紧握着幸世邈的手,凄凄地哭着。

见到外人来,她也不回避,幸承让她随另一名医官去治伤,谢清晏却摇了摇头。

医官还未见着幸世邈的伤口,单只见了那一身被染得血红的鹤袍,神情就已变了颜色。

“相爷这...”他诧异道。

普天之下,谁能将首辅大人伤成这样?

幸承垂了垂头,恳切道:“请您先替相爷止血清创,待会还有几位医官会来此,与您一同商量如何救治...”

医官为难地点了点头,走到床前,颤着手裁开了与血肉粘连的衣衫,去除时,幸世邈本就皱着的眉,皱得更紧了些。

谢清晏听到他在昏迷中仍发出的一声闷哼,抬眼对医官央道:“还请您,轻些...”

医官摇摇头,叹了口气,回道:“小公子,这你怎么求老夫都没用...相爷这衣衫与血肉都粘连在一块了,必须得扯下来,这还不算痛的...待会还要用刀清创...”

谢清晏知道什么是清创,就是用烤红的刀刮去烂肉,极疼。

当医官将幸世邈身后的衣衫全部裁净时,谢清晏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她母后替她清创时会哭得那么难过。

因为,棍棒之刑下的血肉极为可怖,既模糊又肿胀,丑陋又可怜。

如此的伤痕,却在天人般的幸世邈身上。

“得罪了,相爷。”

医官将刀尖烤得通红,接触皮肉那一刹那便发出滋滋的声响与热气,连带着昏迷中的幸世邈,也咬牙切齿地疼哼出声。

谢清晏将自己的手臂递到他唇前,嗫喏道:“幸世邈,我和你一起疼...”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拒绝她,随后刀尖刮去烂肉的疼痛让他疼得睁开了眼,再也难以抑制地疼出了声。

幸世邈掌过刑部,知道这种场面定然血腥可怖至极,谢清晏看了难免害怕和难过。

他的脸苍白,带着密密麻麻的冷汗,无色的唇轻启,柔声道:“别看...出去...”

谢清晏摇摇头,很快又明白了幸世邈的心思,用两只小手将眼睛松松地捂住,哭声道:“我不出去...我看不到的,你放心吧。”

可幸世邈明明还能透过她的指间,看到那双哭得像兔子的眼。

他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低声道:“傻子...”

又快长大一岁了,还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听他带着宠溺的这声傻子,谢清晏指间流出泪水更多了,喃喃道:“那你以后,别再为了傻子去死。”

她不值得。

幸世邈晕过去得早,一定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打死,也不知道一向怯懦的她,竟会为了他杀人。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勇敢,而她的刚强在看到幸世邈的伤痕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幸世邈是她的软肋。

这句话,幸世邈没有回。并非是他不愿,而是医官的清创已经到了最严重的一处,疼痛让他再也吐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他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尽显,死命地攥住身下的被褥。极能忍耐的他,竟也失声痛呼起来。

“出去...”他哀声请求道。

他不愿谢清晏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谢清晏哭着出了房间,听着房内声嘶力竭的声音,身子靠着墙,软软地塌了下去。

她身边的幸承也是一脸担心与不忍,谢清晏嗫喏着问他:“他今日不是听六部汇报吗?怎么会进宫...”

她进宫时便想到,谢常或许会大怒,只是没想到谢常会这么狠心。

她挑了幸世邈忙政务的时段进宫,她的责任她自己担,她的妄念她自己负,却没想到...终究连累了他。

幸承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责怪,有不解。

“相爷听说您进宫了,不放心您...说得去护着您...”

其他的话多少带着怨恨,他不必说,点到即止就可。

谢清晏想起幸世邈说的那两句话。

他说,别羡慕,我比你爹有用,你比那厮命好。

他说,您放手一搏,臣兜底。

这几年的许多事,种种悲欢交错,亏欠与得失,怎么算得清呢?

非要算的话,大概也是她欠的多些。

谢清晏将头埋进腿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耳边仍响着屋内幸世邈的痛呼声。

她仿佛还能听到烧红的刀尖刮去烂肉的声音...

她经历过,知道有多疼。

愧疚感将她吞没,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对不起...”

她以后不敢了,不敢犯傻了。

她会当心些,再当心些。

...

清创之后,又是几个医官进入房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吵了一大堆,才决定好用哪种药,用什么手法医治。

他们争论时,谢清晏一直蹲在屋外,身边的幸承看也不看她一眼,嘴巴上虽然还是恭恭敬敬,眼神中却是满满的责怪。

谢清晏抬头,真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他了。”

若是往日,幸承定会受宠若惊,毕竟谢清晏是千乘之尊。

可今日情况不同,幸承侧过头去,冷冷地道:“您以后少给相爷惹麻烦就行。”

谢清晏把头垂得低低的,十指如她的心一般纠缠。

此刻,她被所有人遗弃。

世上唯二关爱她的人,一个为了她在蓟州饱食风霜,一个因为她,丢了半条命。

一切都怪她,她是个祸害,她不该存在。

或许没有谢清晏这个人,大家都会好好的。

又过了许久,医官们终于出来了,幸承听着一群医官汇报幸世邈的伤情,谢清晏偷偷溜进了房中。

一番酷刑般的清创后,幸世邈饶是想疼晕过去,也是不能了。

他伏在床榻上,衣衫尽褪,背上的伤涂好了药,未包扎,赤裸裸地露出来见风。

谢清晏本来泪已经快流干,见这一幕鼻尖又酸涩起来,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跪倒在幸世邈身前,抽抽噎噎地哭。

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只会惹麻烦,只会哭。

幸世邈抬眼,虚弱地开口道:“怎么不去处理伤口…”

她的样子狼狈极了,小脸哭得灰灰的,额角还有血迹凝结的伤,一身衣衫上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血。

谢清晏摇摇头,道:“我不疼,一点都不疼,待会再去...不着急的。”

她想问他,你疼吗?

却又觉得这问题蠢极了,她哭道:“幸世邈,你哭出来吧...我知道很疼,哭出来会好一点...”

“你不要忍,我不会笑话你...我就当我没看到。”

“我阿娘说,很疼的时候,也是可以不用忍的...”

幸世邈颤着手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道:“真不疼,但是臣困了,想睡会...”

谢清晏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嗫喏着说:“我小时候挨过廷杖,清过创,我知道疼得要死...我也知道,是睡不着的。”

幸世邈笑了笑,安慰道:“那是因为殿下柔弱...臣觉得一点都不疼。”

他温柔的语气满是宠溺,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在哄哭闹的小孩安睡。

可是他的话术实在不高超,谢清晏呜呜地哭出了声,本就狼狈的小脸上,鼻涕和眼泪一起流着。

她边哭边笑,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幼稚极了:“不管...幸世邈你快说你很疼...你快哭...”

“你上次打我...这个仇我还没忘,你哭出来我就原谅你...”

幸世邈费力地勾了勾嘴角,又抬手颤抖着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好...臣很疼...”

“等殿下处理好伤口,臣再哭给殿下看...”

...

那一晚,谢清晏打了地铺,睡在幸世邈床前。

石砖很硬,她睡得不安生,于是便趴在幸世邈的床边,贪恋地看着月色下他的睡颜。

天地造物,有时候真是偏心,既给他如此高的天资,又给他天人般的外表。

谢清晏知道,自己有时会梦呓,要么唤娘,要么唤祖父,要么唤舅舅或是表哥。

那么幸世邈会唤谁呢?

月凉如水,衬得他更如神只般高不可攀,睡着时他似乎也不安心,眉头紧缩着。

那一晚,他什么人都没有唤。

大概是因为,梦里面的人,都面目全非,遥不可及。

连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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