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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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世邈只歇了一会，喂谢清晏饮食后，便出了宗正寺。
幸承看他出来时，有些讶异。
“回相府吗？爷。”幸承问。
幸世邈低眸，若有所思，良久才说：“去武阳候府。”
...
幸世邈站在武阳候府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如今的武阳侯府糟朽破旧，因为少有人拜访，门紧紧地闭着，只有门口两尊发黄的白玉狮子和门前被虫蛀得朽坏的沉香木，彰显着曾经的钟鸣鼎食，门庭若市。
原来，已经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有个小少年跪在武阳候府前，不停地磕头跪拜，破碎的额角渗出血与泥混为一谈，狼狈的脸与身上华贵的衣衫格格不入。
他一边磕一边大喊着央求：“求求您放了我阿爹...求求您...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您...”
他已经求了许久，门前的小厮只是哈哈地笑着他狼狈可笑的样子，对他的眼泪与哀求置若未闻。
终于，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在看到他后，厌恶地对门前小厮瞥了瞥眼。
“你们是吃干饭的是吗？！知不知道这贱种乱哭乱嚎吵到老爷了！赶紧让他滚！”
闻言，原本两个看笑话的小厮走过来，嘴中一边没好气地骂着，一边把他当个球一样踢到墙角。
小少年终究是年纪小，被踹几脚就疼得哭起来，可他还是奋力冲到管家身前，死命地抱住管家的大腿，央求道：“求您！让我见一见侯爷吧，求您了！我不想我爹爹死...”
这次，他被踹得更远。
管家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说：“你爹死关我屁事？你爹谁啊？”
身边一名小厮笑道：“他爹不能就是那个要被凌迟的言官吧？哈哈哈，难怪哭得那么起劲呢。”
另一名小厮面露惧色，夸张道：“啊？凌迟啊...听说老残忍了，一刀一刀地割，还不让人死，得行刑好几天呢...到时候咱俩可一定得去看看，还没看过呢。”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把人当猪一样挂起来杀，你去看了你能吐死...还有就是凌迟完后几天，千万别去买猪肉，省不得有些黑心肉商在刑场捡了来卖。”
小少年脸色越来越暗，又远远地冲管家磕了个头：“求您，让我见见侯爷...”
他的父亲教过他，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拜天地君亲师。
而现在为了父亲，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少年，不得已向一群蛇虫鼠蚁之辈下跪乞求。
聊得正起兴的三人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聊的是这小少年的父亲，不过他们仍是凶恶地赶他走：“滚滚滚！你见了也没用，你爹活不了的！”
有个小厮不知道想到什么，捧腹大笑道：“你要真这么有孝心，哥哥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准备个大竹篮，行刑后跑快点，多捡几块你爹的肉，别让人拿回家喂猪喂狗，哈哈哈哈哈...”
话落，几人便要合上门，小少年拼尽全力冲上前，用手抵住快要合上的门。
他一边忍着疼，一边顶着满脸血泪，再次哀求：“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侯爷...一面就好，求你们...”
小少年白细的指节被门缝夹住，极疼，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骨碎的声音。
合门的两人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怕是想没了爹也没了手！”话落，又用力了些。
他的手白皙细长，写得一手好书法，他爹爹曾经夸过他的书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而从今以后，他再也听不到爹爹的声音，也再也写不出一手好字。
当他快要疼得眩晕时，门内两人被推搡开。
“住手！”门内传来的声音极稚嫩，却带着急切。
他指节处的疼痛没有再加剧，视线因为疼痛变得恍惚，恍惚中他见门内走出来一名小男孩。
不足他半人高的小男孩推开门走到他面前，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满身狼狈的他，说：“对不起...”
三四岁的小孩能明白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吗？当然不能，他只不过是觉得有人在他外祖家受到薄待，他愧疚。
小少年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没有放过最后一丝希望：“能让我见见...武阳候吗？”
小男孩点点头答应了，转身就往门内跑去。
小少年满怀希望地等着，可他没有等来小男孩，而是等来了侯府家丁。
他无力反抗，几个大汗装进麻袋中，不知要被带到何方。
“拖到后面乱棍打死！不要让他在这败坏侯府名声！”
随即，是无数的棍棒落下。
当小男孩出来时，门口空无一人。他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血迹，随便拉了一个小厮问：“刚刚这里的哥哥呢？”
那小厮摇摇头，答着没见过，眼神却不由地看向不远处的小巷。
昌平三十六年，原御史台御史中丞葛飞白因诬陷武阳候，被处极刑凌迟，其子葛寻安下落不明。
他去哪了呢？在武阳候府的后街，幸世邈就着惨淡的月光，从被虫蚁爬满的麻袋中，找到了面目全非的葛寻安。
那是他的哥哥。
他怔怔地看着，良久不语。
陆康不止杀了葛寻安，还杀了葛家满门。那是幸世邈第一次见到权势的力量，葛家人全都被残忍地杀害。
他是个懦夫，只敢在地窖里躲着，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和刀刃劈开血肉的声音，然后再看着血液从地窖上方的缝隙中流进来。
那是个极小的地窖，他转不开身，只能让葛家人的血一下下滴在自己脸上，也滴进他的心里。
等他终于敢爬出地窖时，已经是七天后。
那一刻，他见到了地狱。
...
思绪回到现实，幸世邈望了眼不远处那条噩梦般的小巷，总觉得，有人在那等他。
是待他如子的葛飞白和手足般的葛寻安等着他，等他为他们报仇雪恨，将陆家人一个个清剿干净。
幸世邈看了眼幸承，冷冷地说：“去敲门。”
“就说，有故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