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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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微惊,回头看了我一眼,然而我的神情比他更是惊讶,他只得转回头去,看着那徐先生,说:“先生可见过她?”
他摇了摇头,高深莫测一般的说:“因缘际会,偶有听闻罢了。”顿了一顿,他仰头观星,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说,“我昨日观天。即墨公子,再一月修整,便是最佳的时机。”
“一月?鬼方怕是已经在京师站稳脚跟……”
徐先生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北方大片土地已失,太子被杀,皇帝被俘,南方蜗居不出的人,哪有什么还可慌乱的。鬼方定然不会安于京师,稍作整治便要南下,即墨公子趁势……”
“多谢先生提点。”他抱拳相谢,又转回头看了看我,“廖姑娘身体不适,即墨暂行告退。”
“头儿!”
他摆摆手:“片刻罢了,你们便先在酒宴上等我。”
我随他走过人群,经过那徐先生时不自觉抬眸去看,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眉眼,那唇鼻,清晰如旧。我似乎在那里看见过他,只是,从没有过那么清晰的记忆。自小,我见人便是朦朦胧胧。
他的手,竟在旁人见不到的一个角度,轻轻擦过我的手,我缩缩手掌,掌心触觉微硬,是一张纸。
即墨将我送至帐中,我安静的坐着待他离开,借着透过的隐约月光看清那纸上一行字。
若欲知你来历,子时前来,西方六冥帐。
子时,想来他们仍在喝酒,只是看徐先生的样子,虽受敬重,但到底不是一类人,恐不会多留,他仙气太盛,几乎是要得道一般,怎会与这兵家俗世的浊气沾染在一起?况且,他竟知我来历,这定然并非说我出身廖家之事,或许,是对我这副身子的一个解释。不论如何,我当去看看。
一如所料,子时,外面的吵闹声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我掀帘出去,四下里,了无人迹。纸上说,西方六冥帐,未多想,只是向西而去,心里仿若灵通指引,一路从未失过方向。
在一个帐子前,未做半刻停顿,万分笃定的掀帘,只有淡淡的烛火,似乎被人特意压低的光线,只能照亮案边人的脸庞。不知为何,一见那张脸,心里便忽然的蹦出一个名字,一个分明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他抬手示意我坐下,我于是过去,借着灯火细细打量他。他轻轻扬起一个笑容,说:“怎的,不认得我了?你下界那天,可口口声声说管他的孟婆汤奈何桥,也不会忘了我。”
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然而话到嘴边,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扬眉,分明是笑,却叹了口气:“也罢也罢。负屃,你还记得么?”
我愣了一愣,点头。
只是记得这个名字,旁的,都已经忘却了。然而,总觉得,记得这个名字,已经够了。
“那时,我可日日找你蹭茶水喝,你怕是也忘了。”
我低下头去,他说的不假,我确是忘了干净。
“直符灵动界诸事,恐怕也早忘了吧?若非当日他许诺让你留着这些许记忆,恐怕你连我都已经忘了。”
他?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摆摆手,摇了摇头:“他嘱咐过,到你安稳渡过这一生,都不能记起他。我这次下界,他也特意告诉我,你与即墨将有大难,需我助你们一程。”
下界?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字眼。直符灵动界又是什么?
他似乎知我心中所想,只说:“这些你无须知晓,他日,该来的自然会来。即墨是个极有雄心之人,只是,若成大事,你是那必不可少的一环。无须多问,事态静观,顺其自然便好。夜已深,廖姑娘回去吧。”
思绪纷飞,然而他却又是徐先生那不苟言笑的样子,我不好多留,兀自回去了。
那一夜,似乎梦到了什么,然而醒来时,却尽数忘了。
次日清早,便听到了军号声,掀帘,便可见到即墨带着众人练武的模样。他似乎极其严苛,半点没有昨夜那么亲善的模样。明明外面是极冷的,他的身上,却满是汗珠。想来是一早便在那里了。一月时间,到底并不是多么长久,需要时时把握。意料之内的,没有那个徐先生的身影。昨夜看他衣领微敞毫不避讳,仿若我与他已是故交老友,那重叠的衣衫下露出的三寸皮肤,看来结实得那般熟悉。只是,到底也只是那样一个谈不上名字的名字在脑海里,旁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理了理睡乱的衣衫,我一贯不爱束发,然而山中地上便是深厚的黄土,那直曳于地的长发不得不束起了,案上有两支玉簪,看来并不是外面这些汉子会制备的东西,若非是即墨,也便只有那徐先生。
挽上发,我扶帘出去,清晨的阳光还不是那么刺目,我却仍旧眯着眼去看周遭事物。隐约远处有一身影,看那衣装的颜色,却是徐先生。他似乎在叫我,我便提裙过去。
山中军帐排列的很紧,唯一空出的两块地方便是习武之地和用膳的长桌。徐先生此刻,便在这桌边坐着,喝着早茶,看着那边流汗的众人。
我的脚步素来很轻,但他的眼神还是很快转向了我,手中茶杯一滞,当即又好整以暇般为我倒了茶递过来。
“饿了吧,老庖还在忙。”他歪歪头示意。
我摇摇头,进来日子颇不安宁,我早已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鲜少觉得饿。来这里,并非为了寻些吃食,只是看他的样子,总觉有太多故事,他是知道的,却不愿说。昨日那纸条上写了我的来历,昨夜,他却几乎只字未提。显然,只是要借此事和我拉近些关系,告诉我,我们本就识得。
“你还不惯于说话么?”他问。
我点点头,是,很不习惯。曾经十六年的积习,没有那么轻易便能改掉。
“无妨。在我面前,倒不用你张口。”他的指尖扣了扣太阳穴的位置,“我明白。”
我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轻笑了笑,将那杯茶推得又近了些:“不必心急,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看着即墨东离。”他侧首,用逼仄的眼光看着即墨,“他必须好好活着。”
我不解的看着他,即墨东离如今,不是也好好活着么?尽管是用了那种手段。
“他要走的路,是一条哪怕突然死了都没有人惦记的路。只是,他不能死。”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我的脸上,深深的看着我的眸子,仿佛里面藏了些什么,“为了别人,他也不能死。”
我仍旧不懂,却没再问。老庖端了粥出来,还有山里新鲜的野菜。我正要下筷,却被他一拦。
“徐先生说,姑娘体虚,不能吃这些。”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变化,“进补的药已经在灶上了,姑娘还是稍等片刻。”
昨日便听毛腿儿大个儿他们说他固执,我也不好多争辩什么,只好放下筷子,看徐先生偷笑模样。
待老庖离开,他咧嘴说:“老庖是有些木讷,还不是为你好?那药可是从即墨东离房里拿来的,受伤要死要活的时候他都没动过。”
他笑的促狭,我扭过头,不再理他。恰看到即墨收整的队伍似乎要过来,的确,看着天色,他们是没有时间用早餐的。只是忽然那样多的人,令我压抑不适,起身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便要离开。徐先生却突然说:“你走我不拦你,好歹见他一面再走。并非我有心吓你,他日后若是有个闪失,后悔的定然是你。我不在意他的生死,在这里等了五年,只是为了等他带来你。”
他的话,听得我心里时起时落。
皇帝到了鬼方手里,不知是死是活,伏契也只是在南方苟延残喘,当年那圣旨已经无用了。即墨东离不过是个与我有几面之缘的人,只不过是经历了动乱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往后,尘归尘土归土,此刻虽和他同在一个山坳,然而日后,我从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牵系。尽管这里没有人将我视作异类,但我已经习惯了隐匿起来的生活,断断不会留在这么多人之中。
我犹豫的空当,徐先生又一次开口,即墨已经近了,他的声音便格外低沉:“若非为你一条活路,即墨此刻应早已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息尚存的皇帝是重要的筹码,他知道,鬼方也知道。但他为了你舍了。不明智。我更愿意你离开这个世上,我便不用再消耗这么许多心思来保全。”
话音,恰在即墨的手推上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帐子时落下。
我猛然扭过头去看他,心里却不知是何感想。
徐先生说这些,是要我感激即墨东离吗?他身为边将却与外敌勾结,做了那样不光彩的事。而且,看今早的情形,这里的人虽怪,但却是他培植的队伍。身为将领,最忌讳的,不过就是在背着朝廷的地方暗自拥有自己的势力,不管那个朝廷有多么窝囊。
“天还早着,怎么起来了。”他扯下腰间系着的方巾蹭了蹭脸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