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诸神黄昏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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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缩于一点的狂风将魔物粉碎为齑粉。
风青色的碎光散去,流浪者足尖轻轻点地,摆手将身后的光轮重新化为斗笠戴在头上。他睨了一眼不远处将无锋剑插入地面作为支撑,气息微喘的旅行者,“才这点程度就变成这副样子?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把手给我。”
旅行者看着伸向自己面前的手,把手搭了上去,借着流浪者的力重新直起身,“谢谢。”
“…我只是怕你拖我的后腿,仅此而已。”高傲地扔下这一句话,流浪者把连连跺空气的小派蒙和旅行者撇在了后面,径直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他们已经来到了至冬,正在向目的地进发。
现在的至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在这种极致的寒意之下,就连洪水也只来得及摆出奔腾呼啸的模样,然后被冰雪永远定格在那一刹。
这是神灵的冰雕场。
冰冷又残酷。
“全世界都差不多是这般模样了。”旅行者追上流浪者,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张牙舞爪的“冰雕”上,想起各地的情状,话语间不免染上几分愁思。
突如其来的寒潮将北方的世界冰冻,地震与洪水在南境狂歌。
各国虽有拥有神之眼的拥有者承担重任,但人类的数量仍不可避免地锐减过半。而幸存者的数量仍在不断减少。
获得胜利需要代价,但这样的代价又着实沉重。
“底牌是什么?”
听到流浪者的询问,旅行者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两人在凛冽的寒风中走着。
旅行者将小派蒙护在怀里,跟在流浪者的身后,静静走着。
等了许久,旅行者才听到从前面传来的声音:“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盗来了火,自此,人类获得了颠覆世界的力量。”
凝在风中的一字一句都很慢,就好像人们在回忆时总要以放远思绪作为开始一般,流浪者也把自己的声音慢慢地……放飞远方。
“它是‘火种’,也是‘魔盒’……”
流浪者平淡的声线似乎与当时少年温柔的声音重合。
“‘魔盒’打开,灾祸也即将降临。”
小派蒙听得云里雾里,她捂住头,思考了好一阵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什么‘魔盒’…灾难?小镇里藏着的不是我们的‘底牌’吗?”
流浪者止住步子,冷冷笑了一声:“想要取得力量,却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是因为力量不可控吗?”
旅行者的耳朵捕捉到风中的嗤笑。
“大概……是人性难测。”
手握武器的无知婴孩会做出什么呢?
——不可预测。
“不过那可都是后话了。”流浪者眯了眯眼,“人类不是不想当神明的宠物,不顾一切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吗?呵…让人类自己玩去吧……就算是把自己玩死也与我无关。”
“喂!!——旅行者,你别捂我嘴巴!你听听他这是说得什么话?!”
流浪者掸了掸袖子,这些声音于他而言不痛不痒,他只觉得世界聒噪。
……
小镇被透明的屏障包裹。
在这里,风似乎也收敛了锋利的爪牙,变得温柔安静许多。
流浪者手触碰上如水的屏障,看着自手心处渐渐荡开的涟漪,目光沉沉,不发一语。
“怎么样?你能打开吗?”小派蒙怀着期待问道,却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能把我丢到世界树里去,怎么可能会允许我的到访?哈!……早就说了不要抱有期待。”
[别抱太大期望。]
流浪者是这么对旅行者说的,也是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流浪者收回手,然后狠狠捶了一下屏障。
屏障的波纹晃乱,却依然没有被破解的迹象。
“……我见过这样的屏障两次。”流浪者突然开口:“想要解除屏障,需要信物。”
他曾经见过两次屏障的解除:第一次,以血为信;第二次,玉牌为钥。
“拥有信物才能通行。”
“你和时闻关系那么好,你没有信物吗?”
“没有。”
小派蒙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那现在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进不去……那就把他逼出来。”
这同样能解决问题。
旅行者看着流浪者的眼睛,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像正在压抑极致的怒气。
“他的那个好妹妹在哪?”流浪者突然发问。
“在稻妻,时闻将她托付给了雷电姐妹照顾。时希先前跟随在八重神子身边学习如何处理神事;现在…在稻妻安置保护难民。”
流浪者好像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手扶着额头,低低笑了好久才狠狠咬出接下来的话:“哥哥在吃苦,妹妹在享福?真是一对好兄妹。这么深厚的兄妹情,我是不是感动一番以示礼貌?”
“时希…没有对时闻的记忆。不让时希记起自己,继续留在稻妻也是时闻的决定。”
旅行者微微皱了皱眉,同样身为哥哥,他能理解时闻的良苦用心。如果他也面对同样的境遇,也会和时闻做出同样的选择。
“哼。那个家伙,自以为是地做这些事情,除了感动自己毫无用处。”流浪者讥诮道。
“喂……你不会是想把时希也叫来这里吧?”小派蒙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时闻不会愿意的!”
“我希望你们明确你们的目的。”流浪者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旅行者和小派蒙,冷声道:“你们是想要进入这座小镇,而不是守护他那宝贝妹妹的梦。”
“这种时候了,还做什么梦!”
“可是……把时希叫过来时闻就会出现吗?”
“仅仅是人出现当然没什么用……”流浪者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顽劣又狂傲,“当然是让她在这里哭,不管是让时闻感到厌烦还是心疼,直到把他哭出来为止。”
“啊……”小派蒙刷新了对流浪者的认知。
让女孩子哭什么的……怎么想都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旅行者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流浪者……这真的不太好。”
时闻与雷电姐妹一同为其构筑的美梦就这么被无情地戳破,这不光是对时希的残忍,也会对时闻造成伤害。
“兄妹俩都会伤心的。”旅行者皱着眉,显然不同意流浪者的做法。
“旅行者,把你的那颗同情心和废话收一收。啊…真是受够了!”流浪者的恼意已经浮现在脸上,“我要说的说完了。现在,麻烦你用那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
“你怎么不哭?”小派蒙开口询问:“也许你哭上一哭,时闻也就出来了呢。毕竟……你对时闻来说那么特殊。”
“……”
流浪者很干脆地拒绝了小派蒙的提议,并表示她如果再说话就先让她哭上一哭。
旅行者和小派蒙最后还是决定启程前往稻妻接人,流浪者则留在了原地,守在屏障外面。
流浪者身倚在如水的屏障上,阖眼假寐。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一片天地,一个人;他等在空寂的小镇外,只有风雪作为陪客。
流浪者轻轻抬起眼,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时闻就躲在里面。
“时闻,”流浪者突然开口唤出少年的名字:“你骗我……这就是你给我的报复吗?”
凛冽如刀的风一缕也没有刮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听到回应,只有不绝的风声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朵。
流浪者的叹息声被流风带走,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
时希见到旅行者的时候,被他们脸上的着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当听到旅行者说需要她的帮忙随即什么也没有询问,就这么急急忙忙跟着他们来到了至冬。
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小女孩在近乎无色的风雪之地中很是显眼。
此时的她站在屏障外,对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东西十分怀疑。
“让我……哭?!”时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如水的屏障,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开什么玩笑?!”
“时希,你先别生气……”小派蒙贴心地成为旅行者的嘴替:“我们想要解开这道屏障,可是怎么也解不开。所以,我们就想能不能让布下这道屏障的人自己把这个屏障解开走出来……”
“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时希不满地皱起眉。
“因为……因为……”小派蒙眼睛飘忽不定起来,伸出手指在脸上挠了又挠,“因为……布下这道屏障的人是你的哥哥……我们就想:如果你哭了,会不会他就会出来了……”
“哥哥?我只有姐姐,哪里来的哥哥?”
在时希的记忆中并没有哥哥的存在,只有两位姐姐——温柔智慧的雷电真,表面严肃内里却十分可爱的雷电影。她身边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告诉她的:多年之前,妖魔入侵,在那场守卫稻妻的战役中,她负伤昏迷。是她的两位姐姐想尽办法才将她的性命救了回来。
失去记忆并不可怕,因为人们会将她与两位姐姐的故事讲予她听。她信了。
因为两位姐姐待她真如对待亲妹妹一般,而且,她对雷电真具有极为强烈的亲切感,所以,她信了,没有丝毫怀疑。
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时希只觉得天地幻灭,什么都变得不真实。
莫名的,她有些难过和生气,只想要快速逃离这里。
“稻妻还需要我,我先走了。”慌忙扔下这句话,时希就想立刻转身离开,却被一声冷笑定在原地。
“平日里哥哥长哥哥短,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我还以为你对他感情能有多深厚。到头来也就这点程度了。”流浪者话语轻飘飘的,可在时希听来满是讽刺。
“也对,稻妻的至高掌权者的妹妹……哈!…这样的身份多高贵啊——选择她们,我也算能理解你……”流浪者双手抱胸,倚在屏障上,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般,“毕竟……他快死了,于你而言也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背叛自己的哥哥,转头扑进她们的怀抱…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谁快死了?
时希红着眼,转头看向出声者。
流浪者轻轻挑了一下眉,“反正也没指望你派上用场。既然如此,不如就走快些,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你在说什么?!”时希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绪一般,两手紧紧扣在一起,“你又算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说的不对吗?你激动什么?”流浪者站起身,冷冷看向身着巫女服的时希。
以前不知道时希长什么模样,如今看来,时希和时闻确实有几分相像。
只是这张脸上那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样惹他心烦得很。
“做出背叛他的选择,却不让旁人置喙……你又以为你是谁?值得每个人愿意守护你那一碰就碎的美梦?”
“姐姐?呵……那是他向她们为你求来的。”
“遗忘他,背叛他的人,没资格让他给你擦眼泪。快点回到你那稻妻去,别在这惹人厌烦!”
一旁的小派蒙见状趴在旅行者的耳边:“虽然知道流浪者的想法,可还是觉得惹一个女孩子哭还是不太厚道……”
话还没有说完,小派蒙就被时希的吼声吓了一跳。
“你闭嘴!!”时希的眼眶发红,忍了又忍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气得发抖,“你才是最惹人厌烦的那一个!”
“是你把哥哥抢走了!!!”
时希突然愣在原地。刚刚……下意识说出口的是什么?
哥哥?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个身影蹲在他的面前。面容看不清楚,但好像笑得很温柔。
……
[小希!哥哥给你买了一颗糖哦,猜猜看有几颗,猜对了就给小希好吃的糖哦。]
[嗯……两颗!一颗给小希,一颗给哥哥!]
男孩子张开手。
一块糖是手心里的全部。
男孩子用夸张的语气说:[哇,猜对了!小希好厉害!小希果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给。哥哥的糖已经吃掉了,这颗是小希的。]
哥哥?
……
[哇……小希不要哭,女孩子哭了就不漂亮了。]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后悔没有藏住身上的淤青。
[哥哥…哥哥是去打怪兽保护全人类了!这些都是哥哥的勋章哦。]小男孩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是真的哦。这些都是哥哥的奖章,小希要不要夸夸哥哥?]
哥哥……
……
少年倚在竹椅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一个小团子把整洁的桌面弄得满是墨迹,眼底是全然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小团子骄傲地向少年展示自己的画作。
少年轻轻一笑,毫不吝啬他的夸奖。
[小希果然有绘画天赋,比哥哥画得好多了!……]
其实……那幅画根本就是一串鬼画符,也就少年能对着那张纸把夸奖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哥哥……
……
画面一闪即逝,仿似指尖的流风,什么也抓不住。
时希顿时瘫坐在地面上……她好像确实有一个哥哥的……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就连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
“哥哥……”时希呢喃出口,一滴眼泪掉下来,“为什么……”想不起来?
“哥哥呢……”
流浪者把时希拉起来,拖拽着往屏障的方向走去。
时希死命扒拉着流浪者紧攥着她的手,带着哭腔的气音听得人心颤。
“你放开我!……放开我!”
流浪者将其甩到到屏障前,停顿了一会儿才冷冷开口:“想要见到他,就快哭。”
“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时希,你现在没有任性的权力。”因为能够保护你,纵容你任性的人,不在这里。
“你看看他们。”流浪者将时希的目光指向旅行者和小派蒙,“他们只是想拿到小镇中的某样东西才想要解开这道屏障,并不关心你的哥哥到底如何。”
旅行者无奈苦笑。
“如今,所有人都希望你哥哥死去。如果连你也离他而去,他这一生就太苦了……”
流浪者叹了一声,学着时闻的动作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说到底,他也算是眼前这个小女孩的长辈。
“你若是还想见他一面,就试着哭一哭吧。”
为你自己哭一哭,替你哥哥哭一哭……也替他哭一哭。
泪水在此刻决堤,风雪似乎也受到情绪的浸染,与时希一起哭嚎着。
可怜的小女孩此刻像是没了依靠的幼兽,哭着喊着质问天地的无情。
她不停拍打着透明的屏障,波纹乱荡不止。
……
小镇之中,墓碑寂静而立之所。
手握一把匕首的少年躺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
那匕首也不知道是因为沾染上的血迹长久未被人擦干还是因为经历时间太过长久,已经生满了锈迹。
少年眉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眼底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支起身子,松开手中握着的匕首,愣愣看着面前的数十座墓碑,看了好久。
[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窃取了火种。作为惩罚,天神将其捆束在陡峭的悬崖上。让太阳暴晒他,唤风雨磋磨他,命秃鹫啃食他。日复一日,永不解脱。]
墓碑静静立在那里,寂静而肃穆。小镇中的人啊,已经彻底摆脱了时间的桎梏:身体在此安眠,灵魂去到一个自由又烂漫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也没有罪罚。
少年很羡慕。
毫无生气的眼珠转了一个方向——从那里隐约传来悲戚的哭声。
“……别哭了。”
嘶哑的声音撕破此地的静默。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