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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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
吴国长公主的寝宫。
这里距离太子东宫不过一里,作为两位在吴国皇室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宫殿比邻,恰如二人对等的地位和身份。
半个时辰前,上饶公主离开东宫。
皇太子杨琏没有挽留,甚至都舍去了必要的客套。
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也仅仅停留在感觉。
可这种异样的感觉就连侍奉的宫女和宦官们都有所察觉。
往常上饶公主做客东宫,最少也会逗留半日,不知为何她今日如此匆匆离去,这让宫女和宦官们惶恐不已,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惹恼了上饶公主。
临别之际,皇太子杨琏只问了上饶公主有何要事?
上饶公主微微一笑,回了“会客”二字,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子东宫。
皇太子杨琏冷眼观望上饶公主的背影,那种异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有,自然也包括皇太子杨琏。
这位长公主的秘密很多,但她的簇拥也很多,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攀龙附凤之人。
单身的吴国长公主,且久未立驸马。
谁不想成为皇亲国戚呢?
那些权钱滔天的疯狂追求者们成为了上饶公主得天独厚的资源。
皇太子杨琏从未相信过上饶公主,但他需要上饶公主的力量,上饶公主也需要权势巩固,如此二人一拍即合。
直至上饶公主离开东宫,皇太子杨琏方才回榻休憩,他很好奇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客人,能让上饶公主此等尊驾如此重视,亦或这只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但皇太子杨琏却无闲暇揣测,因为眼前一位身着束身服的探子急忙来到他的面前,并在耳边低声了几句,之后皇太子杨琏脸色大变,怒喝一声道:“该死的老四!”
上饶公主在路上并未多有耽搁,因为这不是在市井,皇城之内的道路十分简单,独此一道,连接着东宫和翊坤宫之间,而上饶公主在起驾回宫之时,便已叮嘱轿夫加快脚步,所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上饶公主便已经回宫更衣,静候这位客人的到访。
客人是个男人,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重要,在上饶公主的生命里,这个男人甚至高过她的一切。
因为这个男人是上饶公主爱人的弟弟,这世上唯一能够帮她复仇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
此间,徐知诰漫步在翊坤宫的后花园内,这里是他和上饶公主约定的会面之地,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徐知诰明白,这必然是上饶公主事先安排的原因,所以在此等候之时,徐知诰也乐得半日闲,并不因为上饶公主尚未现身而有一丝急躁。
徐知诰的脚下乃是用极好的汉白玉铺设的地面,很温润,很洁白,甚至让徐知诰有些不忍踏在如此极佳的石材之上。
但徐知诰还是踩在了上面,因为地面本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徐知诰很清楚,以现如今吴国的国力,这些在寻常百姓眼里所谓的名贵石材,在吴国皇室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踏在脚底的下脚料罢了,这样的奢华和糜乱在吴国皇亲国戚之中已经盛行许久,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皇亲国戚都站在江夏王杨璘一边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不想江夏王杨璘倒下,而失去他们早已习惯的奢靡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即便置身事外的徐知诰都明白。
稍许,徐知诰行至一处木桥之上,俯瞰桥下一弯池水,徐知诰的神思随着湖面袅袅的水汽云游天外,他忽然想起昨晚于玲珑棋局之中所见的幻象。
那是他深埋在心底的过去,亦是上饶公主不愿多提的往事。
恍惚间,徐知诰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间破败的大宅子,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龙腾飞檐残破不堪,布满了蛛网和灰尘,随处可见一些残垣断壁,都是用料极为考究的石材,即便是没入在臭水沟之内的一根石柱,之上亦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奇珍瑞兽,奢靡之风更甚现今吴国。
而徐知诰的身旁,一位面容憔悴的布衣公子正拉着他稚嫩的右手,与他痴痴地站在大宅子的门外,似是在苦苦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日落之后又日出,日出之后又日落,不知过去多少天,布衣公子依旧拉着幼年的徐知诰在大宅院的门口等待着,直至布衣公子倒在床榻之上,成为一具未寒的尸体时,徐知诰终于放弃了,他不再守候于大宅子的门口,他在亲手埋葬了布衣公子之后,选择了走出这间大宅子,并且临行之前,将这座大宅子付之一炬,他告诉自己不会再回来,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在江都府得到了徐温的赏识,并收为义子,短短五年之后,便出人头地,成为了徐温帐下最为得力的幕僚,而在徐知诰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见到布衣公子一直未曾等来的人儿。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在徐知诰灰色的童年里,这个女人的美貌成为了他回忆里唯一的彩色,可是他很费解,为何那个和自己的哥哥郎才女貌,笑逐颜开的大姐姐选择了不辞而别,又为何会变成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长公主,徐知诰不知道内情,也并不想听上饶公主解释,徐知诰只知道上饶公主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二晚,便命人秘密招他入宫觐见,徐温得知此事之后,颇为踌躇,因为徐知诰对于徐温而言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手中的王牌,他不曾想上饶公主仅仅一面之缘,就能看出徐知诰的不凡之处,而上饶公主又贵为吴国长公主,若是徐知诰在翊坤宫遭遇不测,徐温根本无力解救徐知诰。
踟蹰片刻后,徐温无奈只能放走徐知诰,因为他暂时不想得罪上饶公主,不过好在最后徐知诰安然回府,徐温询问过程,徐知诰“如实”回答,不过是上饶公主耳闻徐知诰通晓江湖术数,招进宫中乃是询问些驻颜之法。
这当然都是编造之语,但却合情合理,而徐温也丝毫没有怀疑,在他看来,只要徐知诰能够活着回来,即使他口中都是胡言乱语,徐温也不管不顾,因为徐温从来就不是一位会因小失大的人物。
此刻。
徐知诰再次站在他每年都会来访的木桥上,不禁又想起了那晚,上饶公主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可否助我报仇!”
即使岁月变迁,上饶公主脸上的皱纹开始显现,不再青春,但是她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从未改变过。
正如眼下,徐知诰面前女子的眼神。
因为她正是上饶公主。
“你很准时。”
上饶公主站在徐知诰的身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可是不知怎的,近几年来,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他的全身好像都被包围在了迷雾之中,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彼此彼此。”徐知诰笑道。
“无尘可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上饶公主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知道。”徐知诰摇头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上饶公主问道。
“因为不知者不罪。”徐知诰回道。
“所以你怕本宫会杀了他。”上饶公主问道。
“你杀的人还少吗?”徐知诰反问道。
上饶公主短暂沉默,接着回道:“我会替你哥哥报仇的。”
徐知诰闻言,出乎意料的收敛笑容,哥哥二字仿佛是一剂锥心毒药,猛地让徐知诰痛苦难耐,他脑海深处从不愿提起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旋即徐知诰再看面前如今上饶公主的模样,与当年那般风华正茂判若两人,徐知诰因此心生怜悯道:“你本不需要过得如此痛苦。”
可是上饶公主却对徐知诰的劝解嗤之以鼻,甚至十分鄙夷,她对着徐知诰冷漠的说道:“你哥哥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
“即使是要大义灭亲?”徐知诰忽然感到面前的上饶公主已经有些失去理智,旋即他开口提醒道。
这不是徐知诰第一次提醒上饶公主,但是上饶公主却和每次一样,怒不可遏的回答徐知诰。
“大义灭亲?你太抬举杨溥了,他配当一个父亲吗?若不是他的昏庸无道,会轮到现在要让我远嫁吐蕃和亲来壮大他所谓的国家吗?甚至当年不惜撕毁悔婚,荼毒你的哥哥!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是前朝遗孤,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甘心吗?”
上饶公主的话语掷地有声,甚至不惜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猛烈敲打着徐知诰的内心,质问他的良知,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里问自己,甘心吗?他没有答案,不过他却知道在上饶公主这里他也不会得到答案。
因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只能看得到仇恨!
所以答案只能由他自己来寻。
“所以你接下来有计划了吗?”徐知诰问道。
“计划自然有,不过要等先解开玲珑棋局之谜!”
上饶公主确实有一个较为详实的计划,不过这个计划依托在解开玲珑棋局,了解天下大势之后,方才能开展,如若不然,只能是白忙一场。
“玲珑棋局我已经解开了!”
徐知诰语罢,上饶公主明显一怔,接着她瞳孔紧缩,难以置信的看向徐知诰,虽然她知道徐知诰精通一些江湖奇术,可是那玲珑棋局不比一般,更何况上饶公主知道徐知诰仅仅在昨晚方才得到玲珑棋局的下落,不过几个时辰,他就解开了困扰十几代人的千古之谜,上饶公主实难相信,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方能做到的奇迹!
“那谜底是什么?”
上饶公主的呼吸开始有些紊乱,她知道徐知诰从不会信口雌黄,所以立刻追问。
“李唐!”徐知诰如实回道。
“李唐?什么意思?”上饶公主又是一滞,显然对于玲珑棋局的示语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徐知诰的眼神却不像上饶公主那般迷茫,而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道:“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以前的名字。”
上饶公主闻言,看着面前忽然又变得陌生一点的徐知诰,不解道:“以前的名字?李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