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最深沉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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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行之、横波妖王围攻周元的时候，定州军夜不收统领黑牙已经追到一片山林外。
这位掌管定州军情报系统，一向以心狠手辣着称。
不少好事者传其身高一丈、三头六臂，喜好生吃小儿。
实际上黑牙生的身材瘦小，长相也是极为平常，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忠厚老实的感觉。
唯有双目开合间精光隐现，显示出其不凡之处。
只见他谨慎的在山林外停下脚步，耸耸鼻子，旋即一抬手，一道乌光激射而出。
就在乌光快打到一棵大树的时候，其表面倏然开始扭曲，一道人影急速闪开。
看到自己的暗器成功逼出对方，黑牙咧嘴一笑：“小六子，找到你了！”
这人正是从将军府逃出来的胡思海亲卫营副统领甲六。
黑牙直接一跨步来到对方左近，一拳击出，手上佩戴的黑铁指虎划过道道寒芒。
甲六也是早有准备，手中短刀接连斩出，防的滴水不漏。
两人在空中以快打快，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黑牙求成心切，招招强攻，逼迫甲六和他硬碰硬。
十几招过后，两人又各自分开，对峙而站。。
黑牙左肩中了一刀，刀锋没有破开他的防御，伤口仅是微微见血。
甲六则是左肩和小腹处中拳，落在下风。
“小六子，几天没见，十二正经都打通了！”
“进步挺快的嘛，估计没少嗑药吧？”
黑牙语气十分热情，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眼神中更是透露出冰冷杀意：“到底是两份俸禄来钱快啊！”
甲六作为胡思海亲卫营副统领，自然和黑牙相熟：“黑统领，好久不见！”
他恭敬的拱手行礼，声音有些低沉。
“还知道叫我一声统领？”黑牙神情有些激动，厉声喝道：“将军待你不薄，把你从一个小小的队正，一路提拔到亲卫营副统领，为什么背叛我们！”
“翠澜江里，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
“忘川平原，又是谁长途奔袭八百里为你解围？”
“你知道么，大虫拿你当最好的兄弟，甚至多次在将军面前举荐你出任亲卫营统领！”
黑牙神情愈发激愤：“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背叛我们，大楚能给你什么？高官厚禄？珍宝美人？”
“统领，我……”
“唉，各为其主罢了！”
“终究是苏祈安辜负了将军和诸位统领的信任！”
甲六或者说是苏祈安，神色有些黯淡，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没有说下去。
“苏～祈～安……”这三个字从黑牙的牙缝里挤出来。
“好一句各为其主！”
“苏大人这是要和我们挂清界限了！”
黑牙杀意愈发高涨，本欲直接出手，忽的又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是想救定州。”
“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皇帝老儿知道这个消息，他可不一定想救定州！”
苏祈安闻言一愣，不由得顺着黑牙的思路想下去，一股凉意倏然从脚后跟直窜天灵盖。
作为大楚兵部职方司从小培养的暗探，苏祈安这批人都奉命埋伏在边军大将身边。
在他的履历里，本是一名崖州良家子，父母双亡，没了生计以后，不得已加入军队，讨口饭吃。
实际上他正是定州人，或者说是原火罗国人，全家都是火罗国贵族的奴隶。
他的父亲因为带头反抗贵族的残暴统治，被吊死在城门口。
在其全家在被火罗国追杀的时候，大楚刑部职方司暗探出手相救。
救他的人见他资质不凡，就伪造了他的死亡场景，暗中送到白玉京职方司总部接受特训，学成后被派往军中待命。
在胡思海仅是一名统领的时候，苏祈安就与其相识，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很快得到对方的赏识。
后来胡思海崭露头角，积功升任定州将军，他也顺理成章埋伏到定州军中。
大楚覆灭火罗国后，这些原来的火罗国奴隶基本都留在了定州，成为大楚百姓，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也在其中。
当然，他们不知道苏祈安还活着，一直以为他死在了当年的追杀中。
他也曾偷偷回去看过，家中现在经营一处杂货铺，不算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
母亲身体还算硬朗，弟妹都已经成亲，他现在还有了两个侄子、一个侄女、一个外甥。
他每次征战归来，最喜欢做的，就是远远的看上他们一眼。
母亲在和邻居大娘、婶子唠着家常。
弟弟前日多饮了几杯，在和弟媳低声道歉。
妹妹、妹夫带着小外甥回娘家探亲，小孩子淘气的很，和两个哥哥追着鸡鸭鹅狗满院跑。
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每让他看的如痴如醉。
苏祈安到胡思海身边后，靠着打仗不要命，数次险死还生才获得对方核心圈子的信任，一步步升为胡思海亲卫营副统领。
因其曾经是先锋营甲字六组的校尉，故山风、黑牙他们均称其为甲六。
职方司对这个暗桩也是十分看中，安排有专人接头，并且是单线单向，甲六知道接头人是谁，而接头人不知道甲六。
从军多年，他要是说和定州军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纠结自己职方司暗探的身份，也庆幸那边一直没有下过什么任务。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就好了，或者自己干脆就战死沙场，不用背负背叛的骂名。
而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在苏祈安负责值守将军府内堂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胡思海和姜庆元联手，准备放乱军进城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西域百国在水源断绝后的惨状，如果放乱军进城，定州城必将化作人间炼狱。
对于这个消息，他其实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继续做自己的副统领。
职方司曾下过命令，除非胡思海背叛大楚，不然他都不需要传递任何情报。
他也不是没想过，偷偷通知一些人离开，但是这样又能救几个？
这些年来，苏祈安每晚都会想起当年逃亡路上的场景。
孙叔带着自己一对儿女故意制造响动，假装逃跑，为他们吸引追兵，最后被套在麻袋里，活生生摔成肉泥。
赵叔于悬崖断桥之上，横刀立马，凭一己之力托住三百追兵，筋疲力竭之际，拖着敌将坠入万丈深渊。
二虎哥为掩护他们，死死抱着一名火罗国士兵，一直到被砍断手臂，他的断臂还挂在对方身上，拽都拽不下来。
狗子哥眼睁睁看着自己才出生的儿子被一片片刮成骨架，咬碎了舌头，也没有供出他们的行踪。
……
当年父亲起义失败后，是无数人破家相迎，才让他们坚持到职方司施以援手。
他想救自己的家人，更想救这些同胞手足！
眼看着西域乱军起事的时间越来越近，苏祈安心乱如麻，想和自己上线取得联系，却发现上线失踪了。
万般无奈下，他只好冒险离开将军府，准备到崖州启动第二处联络点，向职方司传递情报。
尽管他格外小心，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还是在刚刚离开定州城的时候，被黑牙追上了。
如今被黑牙这么一问，加上他对大楚朝廷现在形势也有所耳闻，一时间心神大乱。
是啊，哪怕他把消息传递出去，大楚朝廷又能怎么样？
且不说这消息一层层传回白玉京的时间。
单说胡思海这行为，无非是边军跋扈，有的是边军大将比他做的还过分，朝廷最多就是不疼不痒的呵斥一番。
等定州军重新抢回定州城，重创西域百国和南海姜岐势力，胡思海甚至还会受到嘉奖。
哪怕朝廷想阻止他，等兵部调动大军的命令下来，定州城早就破了。
苏祈安判断，大楚最大的可能就是什么都不做，让胡思海继续实施计划。
那自己这一番行动，岂不可笑？
他顿时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