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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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启拿帕子包过铁王棍,顺着棍身擦了下去,将上面的污血擦拭干净。
澜清满眼期待的看着人,等了又等,见人没个反应,明亮之色渐沉眼底,黯然中闪过一丝阴鸷,他伸手与半空中,做了个手势。
空中响起了机械转动的哒哒细声。
擦拭铁王棍的手猛地一顿,景启立刻警觉的看了过去,不远处的雪丘之上竟然架着个巨大的床弩。
“这是海外人送来的礼,用中原的旧弩改造的,说是比中原的弩要厉害。”
几十个人围在床弩旁边,吃力的转着绞轴,只瞧着长弓缓缓拉开,弓弦紧绷欲裂。
澜清平静的说着“这床子弩上有五张弓,但只有一支箭,纯铁的长箭,近两米,人力无法扣动扳机,只能用重锤敲击,箭簇才能射出。”
箭身手臂一般粗,乌头箭在阳光下迸出刺眼光线。
澜清说“我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想着三弟喜欢,便千里迢迢的带了来,三弟,你好好看看,这床弩可还称心?”
铁箭随着调试慢慢瞄准了囚车,绞轴的哒哒转动声变得异常尖锐,像是下一刻就能扣动扳机似的。
景启心弦一提,寒气陡然冲过脊梁,他看着床弩上欲射的铁箭,只觉脚下有些发麻,大有一种神魂惊散的悚然感。
澜清“三弟,你脸色不太好,是不喜欢吗?嘉木巴,让人上锤,给三公子瞧瞧这床弩的威力。”
“住手!”
景启脸色苍白,双手窜过麻意,虚的有些握不住手里的铁王棍“不用试了,我喜欢。”
澜清松了口气“真的?那你笑一笑,大哥已经许久没见你笑了。”
在那紧逼的注视下,景启到底还是笑了。
澜清反倒有些不快,战马徘徊在阵前,澜清的目光细细的落在景启身上,而景启却紧盯着那支乌头箭,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惧色。
征战半生,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恐惧过。
澜清温和道“三弟,下马。”
景启翻身下马。
澜清又道“放下棍子,来我身边。”
铁王棍从掌中落下,重重的砸落在污血之中,
牛瘪欲拦,却被景启推了出去,他走出云翳下的阴影,踏在灼目的阳光下,背对着三大营,走向了竖沙可汗。
澜清眉间温柔似水,眸中是三月春光的暖和善,他说“三弟,你降不降?”
三大营的人几乎同时紧了眸,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景启身上,景启开不了这个口,但他也知道,他没法拿南箕的命去犹豫。
也许澜清对南箕下不了手,但景启终究没胆子去堵一场。
“我跟你走。”
景启目光越过他,指向他身后的囚车“你放了阿箕。”
澜清笑着笑着突然就沉了脸,毒蛇一样盯着人,眼底透着阴鸷“你不是我三弟,我三弟是大将军,边关的主将,他不会有这种可悲的眼神,更不会这么的乖巧听话。”
掌心抹过刀柄,扳指卡在刀柄的暗纹上,阳光在刀刃上映出一道灼目的细线,锋芒逼向景启。
“我三弟是将军,他的眼里只有输赢。”
景启“你想赢我?放了他,我陪你玩到尽兴。”
锋利就抵在景启眉间,他能感受到刀尖的冰凉,也能感受到顺着眉间缓缓流下的温热,他神情冷静,声速平缓,即便立于马下,身处劣势,他的脊梁依旧是直的。
这具铁甲看似坚不可摧,但只要囚笼里的人还在,澜清便能轻易将它捏碎。
“你想要一个对手,还是一具尸体。”
澜清笑出了声,锋芒回转,刀柄自掌心滑落鞘中“你果真是我三弟。”
他能用一眼看清景启的软肋,景启也能一眼便看出他的破绽。
他们是天生的对手,也是注定的兄弟。
“陪我玩一场吧!”澜清说“赢了,我就放了二弟。”
景启后退一步,脚尖挑起铁王棍。
澜清搭箭满弓,转身的瞬间射出飞矢,破空闷响疾空而去,箭镞半没木桩,细长的箭影横在竖沙的旌旗之上。
长箭尾端上挂着一枚钥匙。
“两刻的时间。”
嘉木巴拉过缰绳,驱马向后撤去,澜清挡在了景启面前,不急不慢道“只要你能拿到钥匙,并在箭镞射出之前救出二弟,这一场便是我输了,若是你敢逃,二弟便是我竖沙的客。”
澜清正色道“竖沙的皇陵,有他的棺椁。”
嘉木巴已经撤到旌旗之下,床弩也调转了过来,乌头箭的寒光指向南箕,他与床弩不过十几米远,一旦箭镞出鞘,他必死无疑。
嘉木巴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计时用的香,香烟袅袅,景启脚下却纹丝不动。
“你话没说完。”景启抓了把雪擦脸,将面上的血痕洗的干净,他抹去面上冷冰冰的水,只觉这一洗神思通明,前所未有过的清醒“你输了,竖沙的兵要怎么办?”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景启“只要你出兵的理由中有我,我便有这个资格,可汗,若你输了,便退兵回国,百年之内不得再挥兵犯境,如此,你可同意。”
澜清点头,景启顿了顿道“我要你拿红格尔来起誓,若你言而无信,她的下一世也不得安宁。”
澜清面色顿时一沉,扳指抵在剑柄上,他在对视中沉默许久,直到景启说“到底物是人非,你不如此,我难以安心。”
澜清叹了一声,依景启所言,在三军面前,用红格尔起了誓。
“若违了誓言。”澜清声冷音沉,誓词几乎是咬出来的“红格尔来世不得善终。”
音未落刀已出鞘,刃光寒白破风而去,景启侧身躲开,锋芒砍了个空,澜清抬手肘击过去,结结实实撞在景启胸口,即便穿着铁甲,这一击险些让他吐了血。
景启胸口灼热,疼的有些直不起腰来,澜清周身君子风度,但抬手却下了死招,他的刀看似普通,但却能一刀破开景启的铁甲,若非景启退的及时,刀刃怕是要半没血肉之中。
就在澜清动手的瞬间,三大营立刻狼扑了过来,风焱不甘示弱的吹响号角,竖沙兵将立刻变换了队形,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张铁网,将三大营罩在其中,没等竖沙“收网”,一道身影横冲入网,像头发了疯的牛,宽刀起落不过几下,那张铁网便被破开了好几道缺口,三大营趁机反绞,将本就脆弱的阵型彻底打散。
“红格尔真心拿你做弟弟。”
铁王棍格挡住长刀的同时,澜清突然抬脚踢了过去,铁靴踹在腰眼上,景启眼前闪过一阵花白,战乱的嘈杂也在一霎那远去了,他站在朦胧恍惚间,五感迟钝了不少。
再次清醒,冷汗已经濡湿了里衣。
澜清这一脚将他踢出了神魂抽离的错觉来。
“而你却三番两次的利用她!”
长刀擦过铁甲,刀刃自胸口向上挑去,景启听得锋芒划过铁甲,上身猛地向后仰去,他贴地滚身起来,铁王棍还未抬起便被刀柄撞上了腕骨,酸麻窜的整条手臂顿时泄力,险些丢了长棍。
澜清刀背重敲过景启的脑袋,清晰的疼痛刺的他倒吸凉气。
这一番纠缠,景启挨了顿结实的狠揍。
别说还手,他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跟个桩子似的站在那挨削,景启也明白这一顿打不算是战场争斗,澜清纯属是在泄愤,他虽然没打算违约,但景启拿红格尔来威胁他这件事,他耿耿于怀,轻易不会消气。
嘉木巴屈指弹掉落在袖上的香灰,玩似的晃了晃燃了一半的香,他道“二公子,三公子吐血呢!”
南箕坐的端正,淡定的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嘉木巴又说“当年盐海一战三公子尚且没有还手之力,如今更不是可汗对手,这一战他赢不了。”
风掠过沙丘,将浓郁的腥咸一并带了来,南箕似被着迎面而来的腥气噎着了,顿了许久方才开口“可汗刀法刚硬有力,威风霸道,虽是骁勇,但也会震伤自身,若刀法一直如此,不过百招,他的腕骨便彻底废了。”
嘉木巴晃着香,看着远处的激战,装聋作哑不说话,虎妞忽的说道“将死之人还会在意区区一截手腕?”
嘉木巴陡然转过眸来,若非她还有用,这会子刀早就出鞘了“小女子休得胡说!可汗得长生天庇佑,离归真还早呢!”
虎妞“叶先生熬的药里多有固本培元的草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若非以药吊命,可汗这会子怕是也不会这么骁勇。将军不必如此看我,叶先生也什么都没同我说过,我在主帐伺候这么多天,一日端了三回药,您现在就是捧一堆药渣来,我照样能闻出哪些是可汗碗里倒下的。”
嘉木巴掌心扣着刀柄,目光冰冷阴沉“你懂药理?”
“我娘虽是村妇,但颇懂医道,我自小便识得草药,懂十二经脉,虽不如叶先生和阿娘,耍耍皮毛倒是够得。”
虎妞笑的清冷,眸中是一眼望到底的无畏“将军这是要杀我?现在杀了我可达不到可汗想要的效果,他不是嘱咐过你,要我,死在至亲面前吗?”
虎妞声音到最后变得极轻,像是同嘉木巴说话,又像是在说给南箕听,她轻咬话尾,一句话说的淡然,也说的是毛森骨立。
南箕眉间似乎动了,目光转去嘉木巴,见人神情,便知道虎妞说的不错。
澜清要她死,还必须得是死在亲生父亲面前?
南箕问“可汗同牛瘪有旧仇?”
“他也配!”
嘉木巴看着手中半尽的香,目光又转去战场,他道“可汗只是不喜有人背叛而已。”
血顺着刀刃缓缓流淌,滴落在碎雪污沙中,澜清背对着阳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跌落沙丘的人“这就是你说的尽兴?铁掌将军,我此来,可不是为了找个木头玩。”
景启咳的痛苦,他撑棍起身,手背抹过嘴边的血迹,澜清站在高处看人,影子落下了沙丘,像一块巨石,罩在景启头上。
“论战术,你我旗鼓相当,单打独斗我却远不如你。”
景启活动着手腕,向后退了几步,他抬头看人,澜清头顶灼日,光芒甚是刺眼,他瞧不出澜清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铁甲被阳光晒的发亮。
“更何况我的棍法你了如指掌,近身作战,我只有挨打的份。”
澜清见他一步步往后挪去,奇怪问道“你这是要降了,还是不打算要二弟了?”
“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良人,他不要我,我也得缠着他。”
景启忽的笑开了,反问澜清“至于降,您自己觉得可能吗?”
鹰唳声自头顶响起,突如其来的尖锐,惊得澜清心里一紧,针扎似的寒气顺着脊梁猛然蹿起,澜清转身就跑,半路夺下一匹空马,他头也不回的向风焱跑去。
“吹号!”
澜清喊道“让所有人都后退!”
风焱隐约听到了什么,转眸看去时瞳中瞬间颤抖起来,澜清方才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抓过挂在马鞍上的号角,奋力吹响。
飞矢破空而来,一箭贯穿了号角,箭镞划过风焱掌心,他吃痛泄力,松手的瞬间号角被长箭射落马下,风焱顾不得去捡,调转马头,逆着人流向嘉木巴跑去。
嘉木巴也看到了,他一刀砍开囚车的锁链,拽过南箕手上的镣铐,拿绳子绑了,连同虎妞,俩人一起悬吊在抛石机的木杆上。
腾涌的黑云中隐隐传来雷声,那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轰然声如同实质般要从云层中压了下来,直到脚下震得发麻,沙粒跳动不安,人们才恍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雷声。
床弩和冲车被人推上沙丘,成排列阵,床弩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的铁箭,原本用来攻城的冲车上还绑了一圈尖竹,即便还没入战场,这些个大家伙往沙丘上一站,竖沙的士气立刻减了三丈。
山丹骑着马从羌若兵中挤了出来,他挥舞亮银锤,扯着嗓子冲人喊道“将军——!我把老羌带回来了!”
将军没露影,牛瘪倒先出了声,他也挥着大砍刀,对山歌似的喊道“兄弟来的好!给我冲,帐篷都给他压平了!”
羌齐骑马过来,他带着头盔,说话时声音有些闷,听着还有些漏风似的含糊不清“将军人呢?”
“不知道。”山丹双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管他的,给我冲!”
“将军怎么办!”
羌齐根本来不及拦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头扎进战场中,左一锤右一锤的大杀四方,羌若的小兵跟瞎了眼一样,根本不把羌齐这个主将放在眼里,跟着山丹就冲了出去,呼呼哈哈一阵闹腾,跟下山抢劫似的。
好在他的亲兵还没忘了他,打马过来问他“将军,床弩冲车要一并用吗?”
“床弩先别用。”羌齐拉过缰绳,欲追随山丹而去“误伤了将军就坏事了,把冲车推出去,给三大营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