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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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少爷回来了!”
小丫鬟丢了手里的扫把,提着裙子跑下了台阶,笑盈盈的看着从雾中冲出来的人。
滇穹翻身下了马,小丫鬟接过缰绳,边牵着马往里走,边对滇穹说“昨个老将军还念叨,说今年您怕是不会回来了,要咱们少备些饭,说是别吃不完浪费。”
滇穹为了给老爹祝寿,跑了好几天的马才赶到皇都城,一下马就打了哈欠,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丫鬟递过来帕子,滇穹接了擦脸“老爷子一辈子都在战场上,知道粮食的不易,反正是家里吃饭,没必要铺张浪费,意思到了就行了。”
“往年少点倒也没什么,今年怕是不成了。”滇家善待府上人,绮梅又是自小服侍滇穹,一点也不怕他,跟他说起话来像是跟自家弟弟说话一样。
“为什么不成?”
绮梅笑的神秘,不肯与他明说,引着他往后院去“老将军正跟几个小兵在后院打拳呢!您去看看,待吃过早饭再睡会,下午有的你忙。”
滇穹琢磨出一点味来,但还没等想个明白,就被绮梅推进了院子去。
绮梅拉着马去马厩,路过跨院时听到了开扇声,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绮梅停下脚步回眸看去,只见一碧色小玉珠在云袖间晃动。
“柳少爷好呀!”绮梅笑道“您叫我什么事啊?”
廊子里晨雾未散,紫藤萝的枝条半隐在雾中,柳长青穿着常服站在廊下,枝条在他身边半垂,薄雾随着细风在他脚下打着旋,他微微一笑,雪青色的衣袖坠在蔓条间,像是盛开的紫藤萝顺着枝条铺落下来。
绮梅心中提醒自己,这是位比少爷还有年长的公子哥,自己要尊重不能放肆,无奈与那张脸实在是太稚嫩青涩,像个未及冠的小仙童,缰绳在她手里捏了放,放了捏,险些没控制住去戳戳仙童的小脸。
“绮梅姑娘。”柳长青持扇轻笑“滇总管方才找你,说是香车午时便会到,让你提前把那定制的指环从铺子里取回来。”
“多谢柳公子提醒。”
折扇在手心轻敲,柳长青带着笑从廊下走出,看得人家大姑娘脸上红一片“从昨儿开始我就一直听人说什么香车刘氏,那刘氏是什么人呀?怎么大家好像都在等她?”
绮梅盈盈一笑,避重就轻道“不是刘氏,是柳氏才对,就是南方天一布庄的柳氏。柳公子经商在外,应该与他们打过交道,柳家与咱们将军是故交,此来是给老将军拜寿的。”
柳氏此来不光光是为了拜寿,但这毕竟是家里事,不便与外人说道的太清楚。
“原是天一布庄的柳家。”柳长青玩味似的捏着扇坠上的小碧珠,虽是说着柳家的事,但眼睛却瞟向绮梅牵着的战马上“柳家主风趣阔谈,他来了,滇老将军的寿宴就真的热闹了。”
阿四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见柳长青若有所思的看着绮梅的背影,便曲解了他的想法。
“绮梅姑娘是滇家的家生奴婢,是滇老夫人亲自指给少爷的,虽是没有明说,但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以后会是府上的姨娘。”
柳长青瞟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我不是看上了她,而是看上她手里牵的马了。”
马是好马,鞍是好鞍,都来自边关。
柳长青问“你从外面来,可碰到大朗了?”
阿四摇头“滇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柳长青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鹿儿眸中带着笑“我的大朗回来了。”
“不应该呀!”阿四道“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又在那儿呢!他可是三大营的副将,怎么可能会抽身回来!就为了给父亲祝寿?”
这个理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祝寿”柳长青笑道“他在这个时候回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阿四看他,等着他把话说完,谁曾想柳长青竟然半路折了话题“给柳氏的礼你备的怎么样了?”
“好了,都是柳家主喜欢的东西,只要打通天一布庄这条路,南方的生意咱们可就稳了。”
“那你再去查一件事。”柳长青收了笑,满眸正色,阿四难得见少东家这么严肃,当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去查柳家此次来赴宴的都有谁,若有女眷,便给我把底细查个清楚。”
阿四“少东家想要与柳家联姻?”
“不!我只是防范于未然。”
阿四“防谁?”
柳长青不语,侧目看他,阿四自知问了不该问的,缩着脖子退出了院子。
“大朗呀大朗......”折扇轻触唇角,柳长青看着院门,低声喃喃“这仗到底得多难打,竟然棘手到你这么着急回来了.........唉..我的大朗受苦了........”
滇老将军虽然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他勤于锻炼,身上的功夫一日也没落下,纵使两鬓花白,但目光矍铄,精神气比灰头土脸的滇穹还要好。
他打完拳,一手拿帕子擦汗,一手端起海碗大口饮茶,滇穹把前方战事与他细细说了,没等说完便被老爹打断。
“别瞎琢磨了,血族主将一定是换了。”
滇老将军看着一脸懵的滇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血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后知后觉,得亏了不是主将,要你是主将,那边关的门板子都被人给卸了。这萧王倒是不错,一看有人攻城立刻反应过来,让人去黄沙镇埋伏,当真是后生可畏。”
其实让人去黄沙镇埋伏的不是景启,但来时景启多次交代,万不可在他爹面前提南箕,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滇穹还是管住了嘴,没在他爹跟前提南箕。
“可阿日黑明明还在。”滇穹说“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把主将之位拱手给别人。”
若是血族主将真的换人了,不用他们去调查,阿日黑自己就给捅了出来,他们没道理一点风声都不闻啊!
滇老将军老当益壮,就着咸菜一连吃了四个馒头,他把空碗递给滇穹,示意他给自己盛饭,看着儿子呆头呆脑的,滇老将军不得不多操些心,把事情给他说个明白“阿日黑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奴性入骨,你不用看他在战场如何的骁勇善战,在营中是怎样的霸道蛮横,只要是遇到了正统,他便不战自败,那个能让阿日黑心甘情愿做棋子的,一定是金舆之人。”
滇老将军剥了一碗鸡蛋,一口一个吃的香“我问你,你与他们对战,是不是攻无可攻,守则艰难,进无路,不得退,处处被拿捏,还无可奈何?”
滇穹竖起了大拇指“爹,您真神了!”
“不是我神,你看你那倒霉熊样,谁猜不出来前线的战事。”滇家大朗模样俊朗,身姿更是健硕,但在滇老将军眼里,就是个没长进的浑小子。
“血族此次进攻与往常不同,他们三番四次的挑衅,就是为了引你们去大漠,你跟萧王一定要耐得住性子,死守边关,只要大雪一落,那血族便会被迫退兵。”
滇穹啃着馒头闷着哦了一声,滇老将军瞧不上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抬腿踹了他一脚“给老子精神点!老子叱咤战场多年,打了不知多少败仗,老子这不也扛过来了吗!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就拉了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城破了呢!”
滇老将军考他“我问你,他们对你们的作战方式,地形储备都了如指掌,这说明什么呀?”
滇穹“说明血族的新主将很厉害?”
滇老将军一拳头过去,锤的滇穹额头通红“猪脑子!说明你们身边不干净!三大营面上看着规整,但里面霉米耗子不少,萧王这两年清理的不错,但我可告诉你,千万别掉以轻心,真正的暗钉别说拔了,你们怕是连看都没看到呢!”
滇老将军吃完最后一个鸡蛋,拿帕子擦了擦嘴“另外,回去之后你问问萧王殿下,近几年可得罪过什么人,让他好好想想,说不定另有突破。”
“我一直都跟着将军,他得罪过谁我最清楚,只不过那些人不是杀了就是困在牢里,而且那些人资质平平,根本不可能有指挥千军万马的能耐。”
“即便你成日跟着萧王,对他的事也未必了如指掌。”滇老将军道“此事你还是直接问他比较好,另外,你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人,这人呐,今时富贵,明日贱,世事无常呐.....”
滇穹“另外爹,粮草的事儿您别可别忘了,必须得查出背后捣鬼的王八是谁!”
“迟了多久,又少了多少?”滇老将军拿咸菜拌粥吃,头也不抬的问他“怎么萧王自己不送折子跟皇家说,非要你回府跟我说,我去查碍手碍脚的,让皇家去查岂不是快些。”
“上一次迟了两个月,磨磨唧唧好不容易到了,粮车却少了一半,说是今年收成不好,他们送来的粮食混杂着陈年碎米,一看就知道是诚心的。”一提起这个滇穹就气,猛地一拳锤在桌子上,滇老将军的碗险些被他的袖子扫了下去“那群龟孙王八,总喜欢在粮食上做手脚,要让老子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手给他剁了!”
滇穹说“我也想过让将军写折子送过去,但将军不肯,说是皇帝年幼,朝局不稳,送折子只会打草惊蛇,还说此事一人难成,阴谋背后必然盘根错乱,若是处理不干净,后患无穷。”
滇老将军终于明白过来“萧王这是准备来一场大的,放心吧!此事交给你老子,不管他们藏多深,老子都能给你查得明明白白。只是...眼下折子不送也就算了,但好歹给皇上提个醒,让他知道边关的情况,就算是无法掌控朝臣,但只要他留了意,日后大了多少也能对粮草之事上点心。”
“将军早就想到了。”滇穹道“将军嘱咐,那几车子陈年碎米都收拾干净了,一日三餐给皇上送去。”
滇老将军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整个竹林里回荡着他开怀大笑声“萧王...萧王可真有意思....”
如此一来,即便萧王什么也不说,等皇帝御驾亲征回了城,还不好好收拾那些不老实的奸佞之臣。
滇穹看着老爹笑的开心,脚下悄无声息的挪动着步子,滇老将军眼力极好,当下呵斥住了他“站住!你嘛去?”
“睡觉。”
“先别急着睡。”滇老将军知道他跑马辛苦,但眼下还有正事没办,怎么可能轻易放了他去“你娘给你做了两身衣服,一会你试试,晚上吃饭的时候穿。”
滇穹还当什么重要的事呢,当下抬脚就走“回头再说。”
“什么回头再说!晚上吃了饭你又要走,哪有时间等你回头!一会先去洗澡,捯饬干净了再睡!听到没臭小子!”
滇穹突然脚下一顿,他隔着树影看老爹,眸中有些审视敲打的滇老将军有些心虚,但老人家见过世面,纵使心里乱翻了天,这面上波澜不惊。
“看什么?不认得你爹啊!”
滇穹“我上次回来连脸都没洗,大家不照样坐一起吃饭,为什么这次要我去沐浴?爹,你跟娘又在打什么主意?”
“要不是家里来客,谁闲的去管你。”滇老将军说“你柳伯伯要来,晚上就到了,他可跟咱们不同,是个讲究人,你一身脏臭入席,不怕把你伯伯熏过去啊!”
滇穹信了,待他转身离开,滇老将军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开心“在战场上愚钝不堪,在家里倒是生了玲珑心,不上进的臭小子!他娘说的对,先成家后立业,就得把正事办了,他才能开窍些.........”
滇老将军有些不放心的叮嘱身边的小厮“你一会找几个手巧的丫鬟过去,把少爷好好打扮打扮,他长得丑,脑子又笨,若是再邋里邋遢的,别说人家柳姑娘看不上,我都不想认他。”
说罢滇老将军又深深的叹了口“明明是讨媳妇,怎么老子跟要嫁儿子似的!打仗都没这么紧张。”
老管家走过来,听到了这话,笑着道“万事开头难,咱家就这么一位公子,也没有说媳妇的经验,将军您紧张些也是正常。”
“也是。”滇老将军叹道“要是酹儿还在该多好,咱家早就有了儿媳妇,这浑小子不听话也不用我亲自教导,酹儿自己就把他揍得服服帖帖的了。”
提起这事滇老将军就红了眼,他比划着说“你是不知道酹儿有多厉害,他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隔两天就要打一次拳,把他娘亲折腾的直骂他是小王八。”
滇家并不是只有滇穹一个儿子,滇老夫人早年生过一子,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的,又是瘟疫又是饥荒,夫人带着丫鬟躲在山里生的孩子,听说是血腥味引来了狼,把刚出生的小公子给叼走了。
先帝也曾派人找过,所有人搜山搜了三天,最后在狼窝里找到了小公子的襁褓。
这事是滇家夫妇心中永远的痛,就连先帝都愧疚的不敢提,全天下怕是知道此事的也不过他们三人。
老管家安慰着说“咱家大朗也是个有本事的,等娶了媳妇回来,您那就等着抱孙子吧!”
滇老将军叹了口气,撑着起了身,他道“好!到时候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十年不回家都成,老子光看孙子都能梦里笑醒。”
滇穹在澡盆里泡的昏昏欲睡,打瞌之时余光瞟见小厮拎着两个竹筐蹑手蹑脚的进来,他瞬间警惕起来,装睡偷瞧他,小厮拎的筐里一个装了玫瑰胰子,一个装了茉莉胰子,趁着少爷睡了,拎着筐,跟扔鱼籽似的呼啦一下把胰子倒进了澡盆里。
滇穹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扒拉着桶边就要起来“让开!老子不洗了!”
三五个小厮颇有经验的按住他,一边说着少爷听话,一边把胰子打在他身上,滇穹直接过肩摔倒了小斯,哗啦一下跨出澡盆。
滇穹拿帕子裹着自己,怒道“你们又是花瓣又是胰子的,洗了老子快两个时辰了,你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老爷子交代你们什么了?还敢摇头,我告诉你们,老实交代就罢了,要是还敢藏着掖着,当心一顿好打。”
小厮们彼此看了一眼,突然掉头就跑,其中一个摔在澡盆里跑的慢,被滇穹给按住了,小厮挣扎着,甩了一地水珠。
“少爷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小厮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的清楚,听得滇穹眉头紧锁,心火直冒。
“我不是早就说过,敌军不退,我不娶妻,这老爷子....更何况这会子战事正紧,万一我有什么,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滇穹在床上滚了几圈,烦躁的一刻也睡不着,绮梅正巧从窗口过,见自家少爷捧着腮坐在床上发呆,好奇道“少爷想什么呢?”
少爷没有吭声,看着她手里捧得锦盒,反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定制的指环,是夫人特意给柳”差点说漏了嘴,绮梅赶忙转移了话题“您先睡吧!我还得收拾院子呢!”
滇穹溜下了床,趿着鞋偷偷跟着绮梅,见她捧着东西转进了小跨院,不多时又出院子来,站在院子门口对里面说“有什么需要的柳公子只管吩咐,好不容易来家里玩,莫要拘着。”
待绮梅离开,滇穹穿好鞋子,整理了衣襟,大步走进了跨院。
看来这次柳家伯伯还带了公子哥儿来玩,他必须要在开席前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老爹的阴谋可就得逞了。
廊子里藤蔓缠绕,明亮的阳光被挡在了外面,廊子里光线幽暗,偶然有零星的光点落在廊中,星星一点流萤一般,滇穹听得里面传来纸张在指尖轻捻的声音,以为柳家人在里面,想也不想走进了廊子。
廊子深处果然坐着人,交缠错落的藤蔓中透出一角雪青色的衣袖,若不是清楚的知道现在是冬日,滇穹险些要以为紫藤萝又开花了。
不等滇穹开口,那人听到了脚步声突然抬了头,两人对视皆是一愣。
滇穹见了鬼似的,猛地往后一退“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大朗”柳长青唤的熟络,合了账本歪在藤枝上“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