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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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永垂不朽
郑泰跟着郑成功走进“招讨大将军府”会议室内厅的时候,脚步还十分轻盈,虽然内心有些忐忑,但他对这份自己花了大半年时间制定出来的改革方案,还是很有信心的,心中甚至颇为自得。
但两个时辰过后,等他再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垂头丧气,愁容满面,好像整个人都已经筋疲力竭了一般。
郑成功审阅改革方案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提出了修改意见,虽然整体的框架和规划不变,但这些细枝末节上的东西,足够他再忙活好几日的了。若是后面还需要继续改,恐怕就不是十几日能解决的了。
但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又都至关重要,关乎到了之后“工商司”,“山海钱庄”,“市舶司”三大机构的筹建准备,郑泰便是这些部门的主管官员。他就算是为了自己考虑,也必须加班加点完成改革方案的修改,而且还得尽量做到没有缺漏,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而并不知道在他面前强装从容的郑泰实际上已经被掏空,郑成功在又解决了心中的一大牵挂之后,心中当然大快。自从西征以来,便一直连轴转的工作也暂时放了下来,他让蔡福送走了郑泰之后,没有继续处理其他公务,直接回到了“招讨大将军府”的内院休息。
内院里,郑经依旧跟着陈永华在读书,一旁陪读的冯锡范看起来倒是已经老实了许多,但郑成功觉得那多半是装的。冯澄世就从来没老实过,但说出来的话很多人却一点不怀疑,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冯锡范那可不止是会打洞那么简单,恐怕还得更上一层楼。
父子两人没聊多久,董夫人便已经回到了府中,大战刚刚结束,大批士兵重新回到了漳州府各处的军营之中,钱粮的调度一时间也变得十分频繁。董酉管理着军中部分物资的调配工作,还得安抚阵亡将领的家属,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等到第二日,前一晚刚刚完成了知识复习的国姓爷夫妇,便又投入到了抗清的事业之中。而整个明郑的文武大小官员们,也同样都在高强度的工作,这个新兴的政治军事集团刚刚在陆地上站稳脚跟,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个时候,郑清双方已经在同安,长泰北面的山地中相互试探了半个多月,发生了数次小规模交锋,在最终确定了对方已经撤军,没有继续进攻的意图之后,双方才正式撤回了警戒的兵马。
在主力没有受损严重,双方都具备继续进攻能力的情况下,处于战争迷雾的明郑和清廷,都时刻提防着对面的突然袭击,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抱着侥幸心理。
而随着局势的缓和,除了依旧不时爆发的哨骑战之外,西南,东南各地的交战实际上都已经停止,明清各方都十分默契的开始了休整大军,积蓄力量。
孙可望的主力虽然已经撤回了贵阳休整,但依旧在武冈,辰州等地驻扎重兵;李定国的主力撤回了梧州,除了在三水,肇庆,新会留下了数千兵马之外,似乎正在准备进攻桂林,夺回这个广西北部的门户;而郑成功则是在惠州留下了周全斌的“戎旗镇”,他的主力则集中在了漳州。
对于清廷而言,云贵的孙可望,广西的李定国依旧是心腹大患,清廷的南征主力大军集中在了湖广,同时压制西面的贵州和南面的广西。洪承畴的西南防线,经营重点也同样是湖广,他虽然也看到了东南郑氏的力量正在不断膨胀,但依旧认为西南的局势实际上更为紧迫。
毕竟,湖广是极其重要的产粮地,又有长江沟通江南,顺流而下进攻的成本极低。而且孙可望有和满八旗主力决战的实力,李定国同样强悍,但郑成功并没有这两者的实力或战绩。
同时,福建的地形使得郑成功短时间内难以迅速扩张,时间上还能再拖一拖。
而清廷的核心战略依旧是防守对峙,等待时机。屯齐多次想要出兵拿下武冈,以防孙可望和李定国同时从南面,西面进攻湖广,但都被洪承畴以准备不足为由阻止了。至于桂林的线国安,虽然没有等到援军,但等来了粮草,清廷给他的命令还是继续坚守桂林,牵制李定国。
广东方面,随着李定国和郑成功撤军,耿继茂终于又积极了起来,在高第还迟疑不进的时候,就直接领兵南下,还声称靖南与平南犹如手足,当共守广州,风雨同路。
当然,尚可喜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广州城内还有两千靖南藩的兵马,耿继茂那么积极,肯定是担心这些兵马被自己使计吞了。而且,耿继茂几斤几两,尚可喜是知道的,这家伙打仗或许不够,军情勘察,倒是有一手,这时候敢来广州,必然是确定了郑李两人已经撤军了。
不过,虽然耿继茂率领残兵进入了广州,高第最终也在清廷的催促下,不得已领兵南下,但尚可喜和耿继茂一样,都只是选择了加固广州城防,储备守城的物资,并没有任何主动进攻的意思。
尽管如此,周全斌在堠台堡垒修建完成之前,还是警惕性十足,他几乎派出了全军的哨骑,时刻对广州清军的行动保持警惕。
而东南方向,崇明-舟山-太湖一带,张名振,陈六御和钱达在持续骚扰了半年之后,也暂停了攻势,他们的武器军备几乎都靠漳州和金厦供应,此番连续袭扰,损耗严重,在获得足够的物资补充之前,很难继续发起进攻。
郑成功西征的时候,军需物资的重心完全倾斜中军四镇,如今战事结束,各部门和系统自然也随之恢复了正常。但是因为他的扩军计划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潮州的几个大型武器工坊又没有落成,生产效率还不够高,崇明-舟山-太湖这两支偏师的物资补充并没有在优先序列。
而巡视完漳南各州县和驻守在地方的军队,亲切问候了各镇各营的将士们,进一步加深了自己的威信之后,郑成功随即召集各镇各营将领进行作战总结,这一次不仅仅是镇将和营将们,便是正领管带一级的军官,都被要求在十日内提交一份“作战总结”。
只不过,这个时候“作战总结”对于郑军的将领们而言,难度还颇大,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被分派到这样文绉绉的任务,不少人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就是甘辉这个中军提督,也是因为当的官太大了,才不得不去认了几百个字,让他们写总结,就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但这又是必须要迈出的一步,郑军要比清军更强,不仅仅是要强在士兵上,更要强在军官的主观能动性上。军令如山没错,但战场之上意外不断,各级军官的积极进取也同样相当重要。如果这些军官不能够充分理解上级的作战意图,便难以随机应变,那在战场上发生全军大溃败的几率也会相当高。
当然了,郑成功不会不切实际到要求自己麾下的兵马全都能在战场上三五人一组执行作战任务。在这个时代,不要说三五人了,甚至是一队旗总的士兵,也难以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只能说,并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如同虎卫镇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样,可以在战场上如此自如。甚至虎卫镇也不是每一个士兵都有如此本事,而他们已经是强军中十里挑一的精悍了。
所以,当万礼痴心妄想,要把虎卫镇扩充到八千一万的时候,郑成功根本不会答应,也无法答应,除非他积累了有那么多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但问题是,虎卫镇只是郑军的拳头,负责关键时候破阵和重点打击敌人的,并非常规兵种。同时,这种超重甲战兵有着其固有缺陷,并非万能,等清军反应过来之后,很容易就能找到克制的办法,不和其他兵种配合作战,没有掩护,便极其危险。其在足够强大的火器面前,也很难发挥作用。
换言之,郑成功并不需要,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大幅投入扩充虎卫镇,这并不能取得效益上的最大化,也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战场形势。
回到眼前,军事会议上,对于那些只是叫苦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但颇为积极的部将,郑成功大多以鼓励的态度,让他们多和手下的军官士兵交谈。
而那些一开口就是除了简单的旗号和军令,就不认识几个字,各种找理由推脱的,郑成功也没有客气,罚了这些军官一个月的饷银之后,随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否则直接降职。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不可能面面俱到,郑成功只有充分发挥军官和士兵的主动性,那他的军队才是不可战胜。小到各类武器的改进,大到军事战略的群策群力,都将会受益于此,而这些同样也是将来明郑大军能够胜过同时代的其他军队更多的关键。
郑成功随之而来的军制改革不仅仅涉及到了军队的基层编制,还有高层的参谋部,他也打算借此机会搭好架子,而这次的作战总结,其中的一个目的,便是要寻找进入参谋部的苗子。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军队的扫盲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那是军队能够迅速更进一步的基础,郑成功需要将识字纳入军队晋升的考核之中,迫使军官和士兵都得抓紧学习认字。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忠臣祠”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阵亡将士们牌位的入祠时间定在了第二日。届时,郑成功将会领着麾下的大臣大将们,亲自主持这一仪式。
第二日一早,除了各军的主要将领之外,每一营伍都按要求派了士兵代表前来参加“英烈入祠仪式”,王大雄也在其中,此时正站在虎卫镇士兵代表所在队列的第一排。
而他面前的站台上,面色威严的国姓爷笔直站立,正在大声宣读祭文——对永历七年以来,在西征大战,漳州保卫战,崇明-舟山-太湖战役等诸多战斗中,为抗清而牺牲的英雄典范都在其中得到了表彰。
王大雄就站在郑成功面前不远,占着地利,听得很清楚,那些被特别表扬的典范里面,就有几个是他认识的老兵,这让他心中颇为感触,甚至是有些感同身受。
等到郑成功宣读完祭文之后,中军提督甘辉随即大喊一声,队列一侧的数百名火枪手得令,当即朝天鸣枪,对这些为国牺牲的英雄以示告慰。
隆重庄严的“鸣枪礼”结束之后,郑成功和一众大将亲自动手,将一块高达一丈,雕刻精美的纪念碑埋进了事先挖好的坑洞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切,纪念碑前方严整肃静的士兵代表队列中,忽然传出了接连不断的低声哽咽,纪念碑所纪念的阵亡将士中,就有他们的战友和兄弟。
等到纪念碑埋好之后,郑成功又亲自为第一批入祠的阵亡将士上了第一柱香,并题了“永垂不朽”四个字赠予“忠臣祠”,悬挂于摆放灵牌,供奉香火的大堂之中。
“忠臣祠”以巨木为柱梁,大堂修得非常宏大气派,里面的空间也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一面面墙上灵牌竖立,层层往上,可以容纳数万灵位。
王大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这些出身贫苦的士兵会受到这样的礼遇——不仅有祠堂,有灵牌,永远接受香火供奉,居然还有石碑刻字,通达上天,保佑子孙后代的福泽。
他虽然对国姓爷无比信服,知道“忠臣祠”就是用来供奉阵亡将士的,但却没想到会如此隆重,国姓爷万金之躯,居然还亲自动手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荣誉和强烈的归属感瞬间充满了这个老兵的内心,让他的眼眶也不由得红润了起来。
郑成功上完香之后,借着入祠仪式,宣布了“忠臣祠”的一系列管理措施,包括每年定期的集中祭祀,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管理,养子香火继承制度的落实情况,以及烈士家属,养子今后在明郑工坊,商社,海贸,军队的选拔中拥有的优先权限等等……
当然,和奖励措施一同宣布的,还有对大战期间,那些临阵脱逃的负面典范的惩罚,这也是郑成功要重点提及的。那些逃兵将会受到十分残酷的处罚,家属也会跟着受到拖累,而且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而主持完“忠臣祠”的入祠仪式之后,郑成功又带着一众官员,专门去到了收养战争孤儿的院子中进行探望。这里面的孩子大多都是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甚至是所有亲属的,又或者是其他亲属无力抚养,不愿抚养,将人送来孤儿院的。
这些孩子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已经记事,也知道自己的姓,所以在分配的时候,记事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找到同姓的烈士,认作养父,供奉香火,也算是两边都不为难了。而那些年纪还很小的,则是补上了另外的差额。
他们根据年龄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安排,而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都将会得到读书认字的机会,这将是他们超越同时代的其他人十分关键的一步,就算是只认识几百个字,在这个时代也已经算是人才了。
再然后,他们面临的则是军队,工坊,商社,科考等不同的去路。至于科考,自然也会在原本的基础上,慢慢加入新的科目。但这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这个时候,郑成功还需要做出必要的妥协。
培养这些孩子,如实付出抚恤金,明郑虽然短时间内会因此付出不小的成本,但无论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激励,还是对于郑成功宏大计划中的未来而言,这都将是一笔收益无可限量的投资。
在适当的思想教育下,这些单纯的孩子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几年之后,便会成为最忠于明郑体系,或者最忠心于郑成功的人。而郑成功要完成政权的转型,就得培养出新的,自己的知识分子,自己的干部体系。
否则,他努力改革的成果极有可能人亡政息,或者面目全非,甚至,根本就无法实施。任何政策,都是要靠人实施,理论空想的作用十分有限。
郑成功专门找到了曹长贵的养子,这才得知正巧有一个也叫做曹胜的孩子在“同安围城大战”中失去了父亲和两个哥哥,已经被安排到了曹长贵的名下。这个孩子今年已经十三岁,长得颇为高大,就是有些干瘦。
郑成功和他亲切交谈,在得知他已经立志要加入军队,成为一个大名鼎鼎“虎卫”之后,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鼓励他积极参与各种学习活动,不断增强自身本领。同时,郑成功也不忘嘱咐曹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努力奋斗谋发展的时候,要注意合理安排工作和休息,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一旁的孤儿院负责人当即表示一定会牢记国姓爷的教诲,在紧抓这些孩子技能培训的同时,也一定会持续关注他们的身体健康,确保全面发展,孤儿院全体工作人员都将为实现驱除鞑虏,恢复河山而努力奋斗。
视察始终在这样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国姓爷很快就圆满结束了此次的孤儿院视察活动,在众人恋恋不舍的挽留中,重新回到了自己光荣的工作岗位之上。
而郑成功回到“招讨大将军府”的议事厅,刚刚坐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忘记挥挥手了,这下子威严中就少了一丝亲切感,在形象上是要扣分的。
不过,不等郑成功拍腿,冯澄世便急匆匆地带着汇总来的各地军情找来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泉州兴化的,这里是明郑下一步的战略重点,也是明郑获得战略缓冲的关键。
军情司早就已经开始在泉州方面布局,数月前便回到漳州府的陆杰甚至趁着大战混乱的时候,已经潜入了延平府,现在只等清军解除戒备,然后混入城中。
郑成功看了这些情报之后,结合清军的兵力,对陈泰在福建的最新部署也大抵清楚了,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而江南的援军迟早都是要回去的,陈泰受到兵力的限制,在泉州同样只能采取防守的策略。
原本历史上,主力大军集中于西南和北京的清廷,甚至只在漳州,泉州,福州三府中设重兵防守。这使得明郑在一段时间内兴复了除了泉州府城之外的漳州,泉州,兴化三府之地,但因为郑成功的实力没有完全恢复,不敢与清军野战,这些城池也最终得而复失。
若是站在上帝视角来看,这其中其实也有郑成功历经几场大败之后,更加谨慎保守的心理因素在,而这个战略上的失误,也使得明郑几乎是彻底失去了兴复八闽,以成霸业之基的机会。
“藩主,四老爷也来了,正在外面等候,您看?”冯澄世看着郑成功在思考,颇为小心道,他刚刚在外面碰到了郑鸿逵,热情地打了招呼,心中其实也大抵有了猜测,不过还不能确定。
郑成功闻言,当即从关于原主战略失误的回忆中反应了过来,笑了笑道:“是本藩请四叔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