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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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之后，很快又到了元宵节，漳州城内大放花灯三日，金吾不禁，吸引了漳南六县的富贾乡绅纷纷进城游玩，但士兵都已经重新回到了军营开始训练。
而与漳州府城元宵节期间的一片欣欣向荣不同，泉州府城内虽然也驻扎着重兵，但没有海外的白银和沿海四府的粮草输入，更没有以工代赈，甚至因为战争乌云的笼罩，便是市场上棉粮的输入也少了许多，这无疑加剧了因为战乱，早已经开始蔓延的饥荒。
曾经繁华无比的泉州城街上不只是行人稀少，便是商铺也稀稀落落，许多流落泉州城中乞讨，无家可归的流民，都逃不过在某个下着大雪的夜晚，饥寒交迫中慢慢失去知觉，然后在这元宵佳节中，无人知晓的冻死在街头。
而因为是严寒的冬日，白雪覆盖着的尸体并不显眼，也不会发臭，这些流民的尸身往往会被幸存者扒光，然后几日都得不到处理，堆积在街头巷尾。
“嘭”
几个绿营兵被推搡着出来，最后的两人踉踉跄跄间，直接摔倒在了街边，还不慎撞到了白雪覆盖着的一具被冻得青紫的死尸。
只不过，两人看着那具大腿被挖空，露出了白骨的尸体，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赶紧爬起，又挤了回去。
“滚，不然直接杀了你！”
“我要见固山大人。”刘国轩面对八旗白甲兵的呵斥，还是不依不饶，但也不敢放肆，一条手臂还小心地拦着激动的手下。
“你以为你是谁，就想见固山额真大人？”蓝拜麾下一个牛录额真用手指不停戳着刘国轩的胸口，见对方忍着一口气，便又挑衅地拍了拍刘国轩的脸，嘲讽道：“你，还有你带来的这些人，都不过是下贱的尼堪而已，连抬旗都没资格，还想做主子吗？”
刘国轩牙根紧咬，拳头紧握，愤怒地瞪着站在门前拦他的那个满人，他手下的弟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愤怒的样子，此时也都怔在一边看着。
“陈泰将军说过满汉一体的，你今日如此羞辱，公然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连陈泰将军也敢不敬吗？”刘国轩缓缓平息了怒气，心里计算着，试图再周旋一番。
他手下还有几百兄弟，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他们考虑，自然不可能冲动行事，真的和这些满人打起来。而且，明知道冲动会吃亏，刘国轩才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便是要反正，他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噗~~”那个牛录额真闻言，一脸憋笑，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八旗甲兵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觉得陈泰将军来了，是帮你这下贱的尼堪，还是帮我们呢？不识好歹的家伙！”
“若是你这狗奴才不老实，敢向陈泰将军告状，直接取你的狗头。”牛录额真身旁的一个满人一脸凶恶的警告道：“我们顶多就是挨一顿骂，扣几两银子饷，但你，能不能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说没警告过你！”
“狗奴才老实点，害老子被扣银子，老子绝不放过你！”
不过，刘国轩听着这样的话，却根本没了刚刚的怒气，无奈之下只好又低声下气哀求道：“那总得把人还给我们吧，无论如何，也得有具全尸啊！”
昨日，刘国轩手下的一个百总原本打算趁着元宵佳节的喜气成亲的，但没想到新娘子直接被满兵从婚轿中掳去了，那个百总多方打听，才弄清楚了被掳到了哪里去。结果想去讨回公道的时候，直接就被满人打了出来，不仅连门都没能进，还落了个伤筋动骨，卧床不起，无可奈何之下，才求着刘国轩帮着来说情讨人。
只是，深得施琅赏识，已经官至守备千总的刘国轩，也同样被打了出来。毕竟，施琅在这些满人眼里，同样是下贱的尼堪，更何况是小小的刘国轩呢。
“人啊？”那个牛录额真忽然一脸怪笑，扭头看了看身侧的几个同伙，又哈哈道：“那尼堪女人昨晚就死了，尸体也被俺们扔了出来，你们好好翻一翻，指不定就在雪堆里找到了。诶......是扔的这个门吗？扔哪里了呢？”
那个牛录额真话音刚落，身后又是一阵狞笑，而刘国轩身后的那群绿营军官听了，全都一阵惊愕，既而纷纷怒目圆睁，甚至有人已经摩拳擦掌，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就等着刘国轩一声令下了。
“死，死了……”
刘国轩嘴里喃喃了两句，过了一阵，却出人意料的再度举起手，挡住了身后愤怒的手下，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
“找，死要见尸，最起码把尸体找回去给老高！”
“千总！”
那几个八旗甲兵看着这群汉人在面前拉扯纠结，笑得前仰后合。
“找！”刘国轩转身，对着身后的绿营军官们吼道。
搬出陈泰没用之后，刘国轩便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他原本还想着再不济也能把人要回去，甚至已经想到了去求施琅，对方现在正是陈泰面前的红人，但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人已经死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刘国轩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做出冲动的事情，以免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而他一声吼出来之后，手下这些本来就犹豫不决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心里依旧窝着那口气，又不敢撒出来。
刘国轩带着手下的十几人，沿着满清八旗兵占的这个府宅外围街道，一个一个把那些死尸从雪中拖了出来确认，其中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扒光，不少人身上的肉也都被割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时候天气严寒，下着雪，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恐怕都将是尸骨不全的腐烂死尸。
刘国轩看着眼前街道上摆着的一具具泛着青紫的大小尸体，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一时涌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元宵佳节，会在这种时候被当成狗一样，受到这样的羞辱，会看着这些被饿死的，冻死的乡亲百姓。
一阵寒风呼啸吹过，狭窄的街巷内，漫天雪花飞舞，刘国轩怔怔的看着，脸上逐渐扭曲，巷内响起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