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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那只是一场成王败寇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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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召集三支以内的所有宗室皇族入宫,侍命也来行宫递旨,我习惯他们每每神色不耐又言辞刻薄。不受宠的公主月钱拮据,所以无从打点,只能任他嘎着公鸭嗓子在我跟前作势。

“公主,您怎么又被这些个狗才凭白一顿好欺负!”我敛去适才柔顺乖怜的面孔,接过侍女捧上的清酿小口浅酌,她看我神色悠然,大着胆子抱屈。

我心中了然,接下来要遭遇的,绝不仅仅只是类似这些摆在台面上的羞辱。、

“怎么不见阿黛?”侍女接收到我询问的眼神,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禁皱眉,这是很紧要的关头,我心如明镜,能洞悉我所想,在这行宫之中,只有阿黛。

她的母亲哺育了我,听从阿姆的托付,保护我从明枪冷箭不断的皇室中挣扎长大,而我却无法与她的女儿亲密如姐妹,我只相信自己,阿黛能走近我的禁区,仅仅因为她足够谨慎小心,一旦我觉察她有任何动摇,我将毫不留情处置她。

正想挥手招呼侍女去寻她,就见她从外室穿过回廊疾步走来,神色匆忙,墨色盘发微微凌乱,她看出我眼神里的探究,勉强稳住气息,向我一福。

我屏退众人,只剩二人独处,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榻上喝酒。

“求公主救我!”她刚才的强作镇静徒然崩溃,软软跪倒在我脚下。

我平静地一笑,“阿黛,叔父已有旨意让宗室亲贵入宫,我也去。”

她猛然抬头,我才看清那张秀脸,惨白无状,毫无血色,额头蒙着一层薄薄细汗。

“公主此去——”那些话呼之欲出,又硬生生被掐在喉咙口,她苍白的脸浮上晕红,似乎正斟酌着词语,眼神里的慌张急速褪去,渐渐回归到平日稳健自持的阿黛。

“从前中原乱局方定,首为安内;而此时正入盛世,北朝君王不会放过拓展版图的机会。我汗王断准宣都百废待兴,数年来在其边境劫掠壮丁,抢夺物资——”

她提到了宣都的主宰,沫嘉姑姑的丈夫,那个何曾有过一次把姑姑看作妻子一般尊重的男人,我的心突然像被绵里针扎了一下,闷闷地刺痛。

“可是姑姑也已经不是第一位和亲的公主了!”阿黛默默承受我突如其来的发作,我摔碎了酒杯,在安静空旷的宫殿,清脆的杂响应和着我的不忿,她当然知道缘由。

我的沫嘉姑姑,明艳静雅,慧敏英朗,而我看不懂她。

她属于大漠开广的胸怀和非凡的远见,更适应强者生存的法则,这样一个不逊于男子,在皇廷跌宕沉浮的政治里安然独立的佳人,最终也不过沦为一样政治筹码,被送往大襄城的深处。

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她与叔父之间一场成王败寇的较量。

她开始用屈指可数的信笺,向我描绘一个漫天黄沙以外,红墙碧瓦,金樽红酌的世界,细数着那些云鬓步摇,远山黛眉的宣都女子。

这些薄笺,辞藻华美,形象逼真,甚至任何细节的描述也相当细心,我曾懵然地认为,这样美丽的画卷,应该正是她娇羞地依靠在夫君的怀里,君手执妾手,情意缠绵的结果。

几年后,她被挪出冷宫,宣帝以贵妃之礼厚葬。我自以为是的信念被寥寥数字的敕书粉碎,那些溢美颂扬,精心粉饰了一个和亲公主作为政治工具所不可逃脱的宿命。

我追悔莫及,才幡然醒悟,姑姑不是因为喜悦,而是觉得年华太长……

自己会不会和她一般,经历最初的不甘,后来的平静,继而渐渐的沉寂,也臣服于被禁锢的岁月?我做不到,用对自己残忍去成全对其他人慈悲。因为皇族的身份,我生来就离政治很近,它有颠倒乾坤的力量,又令人骨骼战栗地危险,不是荣极,就是辱极。浩瀚的历史洪流中,我们都不过是被扼杀的微小一粟……

【真情之二字难求】

和亲的消息传来,一切尘埃落定。

相比其他宗族逃过一劫的庆幸,或者行宫侍女力不从心的同情,我这个主角更显得平静和淡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与这里告别,然而我却用尽一生,感谢这段时光。

静夜,碧空清朗,星群闪烁,我来了下棋的兴致。

“准备一谱残局。”

阿黛正侍立在旁,眼睛却痴痴落在窗外的远方,对我的吩咐毫无知觉,这几天人仿佛也憔悴了许多,温顺的眉眼间堆满愁云。突然想起那日她向我求救,我轻轻抚上她的手,她手背冰凉的温度让我惊讶。

“阿黛——”我微微提高了声音,她恍然回过神,惊慌欲跪。

我搀住她瘦弱的手臂,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与人总是保持距离,她心知自己从未被真心信任,仍打点我的生活起居数年,事无巨细,忠心耿耿,我即将远行,应当为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当下放柔了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我会尽我所能。”不知是被我真情流露感动,还是事情严重程度所致,她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语气中竟有一股豁出去的意味。

“我要救青城。”

青城,这个男人是她的情郎,走商穿梭于大漠和北朝,这些年我对他们私下往来视若不见,他能遭遇什么变故,让在深宫应付自如的阿黛如此惊慌失措?商人惯来不受政权和立场的限制,我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继续说。”

阿黛擦干眼泪,神色悲愤而坚毅,“走商要接触不同朝权下的生意,他这些年半点不敢与官府打交道,经手不过些小本买卖。可是自从皇廷放出和亲的消息以后,一些宗室亲贵开始劫掠壮丁,强征入军……”

我心下一沉,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和亲是两方统治者握手言和的信号,但给大漠再添一个屈辱的烙印。他们此时放荡妄为,纯粹是借情绪上的发泄来探摸北朝容忍的底线,也坐实一个公主和数不清的进贡,要比那些无关紧要的边境小民有价值得多。

讽刺的是,所谓百姓的君王,在国家利益面前的选择,都相似得残忍,倘若他们无法自救,便无得救的机会。

我脑中迅速开始盘算救人的可能,也暗暗无奈,无论他被谁抓走,我这个虚有其名的公主想要斡旋一番总是难事,又不忍心看她焦急,只得温和地安抚,

“若是从前,我倒真说不上话,本宫如今是汗叔父下过王谕的使臣,从中斡旋一番必也有用,你只说是哪位宗亲。”

我已允诺相助,她的脸色却越发惨淡。

“是大王子—”阿黛失神般喃喃道。

答案揭晓,我确实犯了难。

我这皇兄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各种行事可谓劣迹斑斑,偏偏举态行止颇有叔父年轻时的狂豪,所以博得他疼爱,我与他素无过往,一时想不出能拿来交换的筹码。

短暂的沉默给了阿黛答案,她苦涩地勾起嘴角,“婢子数次前往行宫求见大王子,都被赶了出来,我身无长物,原本也想……”她突然嗫嚅起来。

“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猜到了她的打算,胸口阵阵发闷,虽然痴情,竟也如此愚蠢,“你为了情郎付出自己,将来如何在他面前自处?再说,我那眼高于顶的皇兄又怎会如你所愿,他视你二人如草芥,和亲当下,最是敏感时机,几只蝼蚁生死,掌局者怎会在意 。”

最怕就是兴致而为,又或许,他别有目的,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沈青城近日跟谁做买卖?”

阿黛仔细想了想,正色道:“半个月前,西城倒是来了几个穿着细致,举止高雅的陌生人,这种边境小城一旦来外人,一举一动都非常惹人注目。”

和亲在即,北朝来几个前头探路有什么稀奇,我却不以为然,示意她继续说。

“那些人来了没几天,青城便告诉我,要做一笔大买卖,若是能成,就…就向主子要了我…”

她落满痛苦的眼神里分明带了期盼和憧憬的意味——情爱一物,真叫人难以捉摸…叫人,从痛苦中感受幸福,在甜蜜里备受折磨。

我恍然忆及姑姑离别时那一丝浅浅勾起的微笑,她爱大漠子民,所以牺牲自己;可是无数次梦里,我更多看见那双泪欲盈掬的眼睛,诉说着离殇和诀别,那时,她对情人的爱也同样深入骨髓,也许直到生命终结,姑姑依然保存有那份最真的悸动和情意。

人之一生,唯有自己全心所求过,才是最圆满。

“青城得了一大笔钱,按照他们吩咐找齐了一些知客与药师,直到我收悉他被抓的消息,都没有再见。”

“从他留下的一些物件,我找到这个。”

阿黛翻手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把不起眼的植物,我接过来仔细辨认,棕红的枝干,针叶以黄绿两色为主,有的深绿,有的浅黄,有的嫩绿,有的枯黄,装似一般的杂草,我脑海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龙沙——”

阿黛听我有些失态惊呼,也不禁瞠目。

这种药草荒漠戈壁独有,并遇雨而发,更显珍惜。它一年四季叶色不一,夏日为绿,秋日变为淡黄,冬日又变枯黄,来年春夏再返为嫩绿。据闻数百年前某些朝代以此药炼制成仙圣丹,此后百年,关于它能使人长生不老的传闻从未断绝。

“本宫没亲见过这种圣草,也是闲时翻翻古闻异说才知晓,若真是龙沙,沈青城这条命,当真生死难料了。”

“公主博闻识广,此物确实是龙沙。”

这个突然接话的陌生嗓音清缓低沉,虽然洇润好听,却令我背脊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在屯兵布守如铜墙铁壁的皇城,在我防范严密的行宫,会有人行若鬼魅如无人之境——

我转头,看见阿黛一脸惊恐,全身僵硬,正用眼神向我求助。那个声音出现在她身后烛火照不到的巨大阴影里。

我一步一步退后,因为阿黛,不敢呼救。

他慢慢向我靠近,

月光似银沙从窗外流泻进来,把他颀长的身躯拉成地上斑驳斜影,我也被笼罩其中,此时,他的面容才在如梦清蟾里逐渐清晰——

【不识情爱时邂逅】

闯入者袒露在月色下的半张脸廓秀雅瘦削,他的眼眸墨深如潭,这不是大漠人的相貌。

我有一刹那的失措,但马上冷静下来。

“狡猾的中原人,竟也胆敢夜闯大漠王宫。”我语气平淡。

那双眼睛似乎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轻轻掠过我,在身旁的阿黛身上顿了一顿“我与公主同有所求。”

“本宫只求汗朝昌荣,子民安乐。”

我暗暗冷笑,想必他已偷听到方才的谈话,难道凭阿黛与我主仆情分,就料定我不会坐视不管么?

黑暗中他静默了半响,突然向我靠近两步,我正盯着他一举一动,立马后退。此时他的面容才以得见,那张隽雅俊秀的脸上原本还有几丝玩戏的神态,见我动作倒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微露尴尬,却不再往前。

我心中徒然升起一丝安然。

“公主恕罪,刚才是在下唐突。只因人命关天,望公主能施以援手。”

此时离得近了,细细再次打量他,因着夜行方便,他打扮十分简单,通身黑色劲装,只在腰身系了一条暗红色的素带。

我冷着脸,不为所动“既能不请自来,走一趟太子府绝不是难事。”

“我们尚未得到所想,只有尽快启程和亲的公主您,现下做什么,都是不会被怀疑的。”

“青城只所以留着命,便是我那皇兄还未得到奇宝,你们若是带着他一走了之,本宫岂不是人财两空?”

这青衫男子苦笑,“公主不用担心,沈青城并不愚蠢,他已将龙沙所在的线索藏在您府中,现下我们只要物,他则要活命。”

“那么本宫呢?“我截断他说话,”本宫有何好处?”

青衫男子眯了眯眼,道:“公主月后将作为重要的汗朝使者前往宣都,客居他乡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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