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时下手合该再利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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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隐尘避世的岁月日渐长久,她心生忐忑,越是闲适越是不安。
在平静的小城安然度过,随时光荏苒走完一生,这并非她所求。
只不过牵念已逝,再无转圜,自己又未行多少良善,于是许多悔悟也不知能否达至地底。
林羽半生逃不开一个命题:人一生如有相负,该如何补偿悔悟?
多行些良善可不可以?雨夜救走孩童时,这念动在她心底一掠而过。
而后将孩童藏在家中照顾,日子暂且过得平静。
这日,林羽自医馆捡了药回往居所。
济阳城独立独所的精致院落本就稀少,还须僻静些,又须不打眼些。
林羽跑遍全城,千辛万苦才访了这一处,取名“折梨院”。
那院落四方不大,入户左右两侧各连接了小巧长长的游廊,顺着一边游廊弯绕走得片刻,到尽头处能见一扇拱形实心铜门。
林羽轻轻叩门三声,半晌,铜门打开。
伙计打扮模样的少年恭顺有礼喊了声,“大娘子、二娘子好。”
两人无声地点头,入铜门后面前豁然开朗,一条石子小路方在脚下,小路两侧种满纤细秀美的紫竹。
“大娘子今日出去一趟,看着心情正佳。”
“我嘛,只需你们好生赚钱,心情都是高兴的。”
少年将手中汗巾高高扬起甩在肩膀,喜洋洋应答着快步离开。
林瑶神色复杂,看着林羽挂着对自己而言并不熟悉的爽朗面容,轻轻在背后低语,“我旁观着久了,觉得你行事性情就像被人附身了似的。”
林羽没有回头,反问时颇有洒脱自在的意味。“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毕竟过往悲苦,才珍惜当下之可贵。
两人到石子路尽头又站定,前方一扇仅供侧身进出的木门半掩半开。
林羽熟练地轻轻推开,耳旁迅速炸起一波又一波谈笑吆喝的嘈杂之音,与方才走过的小花园幽静宁谧恍若隔世。
门后,就是“林家客栈”一楼大堂。
此刻热闹非凡,室内弥散着诱人的肉香,酒友正谈笑风生,酸秀才时而吟诗作对,伙计们穿行吆喝,任谁从外张望,都觉着格外新鲜有趣。
大堂柜台墙上的挂牌显示栈房满员,伙计端着盘子一趟一趟往楼上送,林羽从柜台经过,往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倚在门口边嗑边张望。
阿甲见状,抬头吃吃一笑,继续埋头算账。
半晌,突听林羽没头没尾地问,“那算命的今日休憩?”
阿甲特地放下笔,面色浮起惊异,稀奇,真是稀奇。
不想自家大娘子也有关心这些租客去向的闲工夫。
他回得认真正经,“文先生这几日不曾出门。”
林羽哂笑调侃,“终于悟透先机了?”
心中却在回想,自己对人下过黑手,总不能全然不顾他死活,否则难免如鲠在喉。
阿甲听罢只是憨笑,晓得是玩笑之意。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修真成仙?先生这几日仿佛病得厉害,旖旎阁的姑娘们忌讳着凶煞,已请了先生数次,我看他二门不出,也鲜少回应。”
接着,他顺势聊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杀案上。
林羽心念微动,觉得额角蓦地一抽。她是待凶案爆出后才恍然,自己和林瑶、文周易和那女童,已无意间闯入案件疑云的范围。
阿甲轻叹,“倒在床上的尸体身着官服,头颅饶进床幔,墙上鲜血喷溅,浑身再无明显伤痕。三个大活人直着进去,竟无一人活着出来。”
“倒霉催的老仵作还未验尸,甫刚刚靠近,竟当场被毒身亡。刺史庄大人亲自料理了那尸体,实在诡异至极。”
林羽眸色微闪,笑意不减,听着他叙说得绘声绘色,看不出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一夜三命,你不悲悯嗟叹,反而兴奋得有些奇怪。”
阿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平日在兄弟们面前都是稳重大哥形象,只有在林羽跟前,才会多些真性情。
听他满口鄙夷,“那场所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我们与旖旎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两家皆是城中数得出的醒目之地,但刺史大人时常厚此薄彼,我心里确存着些幸灾乐祸。”
林羽口气淡淡问道,“勘破得如何?”
阿甲摇摇头,“坊间倒无新的说法,毕竟与旖旎阁扯上关系,即使庄大人身负通天之能,也不可能顺利。”
他忽然转念聊着,“其实我旁观着,先生倒不乏断案之智,他腹中谋略深沉,我佩服得紧。”
林羽料不到聊案情会将话题扯到文周易身上,一时怔忪。
谋略深沉?将这个词与文周易联系在一起着实奇异。
她脑海不禁浮现文周易惯常摆出的神态,面对求卦之人竭尽软语谄媚,面对街坊邻里温文有礼,不是很信。
文周易身负读书人矜持文秀,大概是生计所迫,卖弄嘴上功夫久了,颇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言谈举止也透着几分滑头。
不知如何这般收了人心,配得如此评语。
林羽双手掸了掸身上的白衣,状似无意地啐道,“一房租客罢了,平日我倒懒得理会,只是你得警惕人家装着好好先生脾气诓骗,免得被云里雾里洗过脑后,巴巴施舍好心。”
这话不假,她素日不理会客栈具体营生,所谓这次特地对文周易上心,其原因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阿甲重新提笔,往纸上重重勾了一画才抬头,显得不甚在意,“兄弟几个对读书人心存珍惜看重罢了,你放手便是,我省得。。”
林羽挑眉颔首,施施然往盘梯上走。
“死人了死人了!”她行到半途,遽然听到楼间的惊呼。
前方快速晃近一个身影,就见阿乙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
“闭上嘴,休要胡说!”
阿乙返身,冲发出惊叫的小厮喝止。他反应机敏,迎面撞见林羽便赶忙刹脚,连说带比捡了点要紧细节赶紧禀告。
林羽听着面容渐变,原因无他,被自己下黑手那人,突发急症昏迷。
“......”不知脸上该做什么表情。
“赶紧去请大夫,莫耽误工夫。大娘子,不如你先看看?”阿甲凑到她近旁,一顿上下指挥,却也不放过她,因客栈皆知,林羽有些粗浅医术。
“......”她难得失了清冷,满脸莫名不自在,犹如被潮汐推走的水上浮萍,全然没有机会拒绝,只得半推半就地跟上。
还没靠近门口,浓烈清新的药香已飘逸出来,恐怕积累了些时日。
她抬眼凝视,一眼就望见阿甲已站在床前,几近团团转得快跳脚。
清白色幔帐半边遮落,还看不清那人情况。
“大娘子,文先生怕是不好!”阿甲仓促抬头,见到救星已站在自己身旁,语气略慌。林羽绷住脸,看不出紧张担心还是旁的。
半晌,她憋出来一句,“这般样子多久了?为何之前没请大夫?”
阿甲摇着头表示,文周易素见文弱,日常深居简出,实在无法分辨何时才算异样。
她走了两步近到床畔,开始默默打量。
床上这人昏迷得深沉,秋褥半搭在胸口,整个半身像是自水中甫捞起,亵衣刚褪到一半,露出的冷白肌肤上密密麻麻浸着细汗。
林羽:“......”
未经同意扒人衣服,是她的人干的。
那张脸颊潮红的面容,即使昏沉也始终眉头紧锁,不知是源自太痛苦亦或被梦魇纠缠。
她实在对这人难留印象,甚至少有擦肩而过,只是雨夜那次看着宽袖飘飘,却料不及身体竟羸弱清瘦至此。
她默默叹声,心底的某个角落探出一丝不忍。只是也未完全放松警惕,毕竟这人也是始作俑者。
她握着文周易骨瘦的手腕,指头温度与他肌肤的冰凉轻柔触碰,林羽被冰得一怔,视线中的细削肌理上有青筋隐现。
再往上是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盖上泛着浅淡的紫色,病相明显。
阿甲看她只顾沉思,心中不禁发急忍不住问,“先生不要紧吧?”
林羽默然,从昏沉之人紧皱眉峰的白净五官,到线条优美的颈项,目光清澈地全然扫视。
她站起身叮嘱,“应是不打紧。”
见阿甲微惊地张大嘴,她又补充,“他身上正发高热,应是前几日着了风寒,若身体原本就弱些,自然看着吓人。”
阿甲原是松口气,随着一番话,这口气又活生生吊了回去,他赶紧追问,“这般热了几个时辰,先生不会烧糊涂了吧?”
林羽轻嗤,暗骂一句蠢货,认真斟酌了片刻,清冷启口,“扶起来,匕首。”
“啊?”阿甲边瞠目,边乖乖递上匕首。
他坐到文周易头侧,将失去知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推坐起,让病人能靠在自己胸口。
恰时,林羽正把刀刃放在灯上烤,不一会儿便轻轻袅袅腾起了白烟。
阿甲发怵地咽了口水,刚好和犀利的凤眸对撞,对方露出熟悉的嫌弃表情。
又不朝你下刀,慌什么?
阿甲暗暗叫苦。心道,平日里都形容林羽有“粗浅的医术”,那不过是偶尔上工疲累或者染了风寒后,先找医馆开了药,再锦上添花请她诊脉对对答案,没成想能艺高人胆大到如此地步。
林羽提拎起文周易的手腕,斟酌了须臾,而后毫不心疼划了一道口子。
伤口处瞬时渗出血珠,却不似一般鲜血地圆润,反而颜色偏深,需静待片刻,才速度缓慢地溢出。
“他心经气血不顺,偏偏心脉阻塞,这法子只是紧急之策。”她一边放血,一边仔细观察着文周易的气色。
男人浑身虚软得近乎乖顺,只有面上渐渐出现挣扎,又等了片刻,气息肉眼可见地续而长稳。
“这便好了?”阿甲咋舌。
林羽瞥了一眼,“他身有沉疴,用药需仔细,再睡医馆有不上门的惯例,他病情却拖沓不得。”
阿甲点点头,一场虚惊算是过了。
接下来数天,除了偶尔应付林瑶战战兢兢的揣测,林羽再未把那人放在心上,只是默许阿甲照应细致,几剂汤药一日三餐不落。
几日后,人终于醒来。
那日午后,林羽巡到店里时,看到自己这老伙计心情看着颇好。
“有喜事?”林羽语气平平。
阿甲笑呵呵,“先生总算醒了。”
她轻飘飘地掀起眼帘,转身上了二楼。
日光温柔澄澈自窗口洒浴,林羽只在门口站了须臾,一眼就看见床幔里半身笔直。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鼻尖缠绕的药香依然是熟悉的气味,那光线与阴影落在秋褥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图样。
图样许久未变,仿佛静止了时间,林羽仿佛觉得,似是靠近楼外的半身浸染喧嚣,靠近房门的半身回归宁谧,一时竟愣了神。
“谁在门外?”问声轻弱低哑,林羽没应声,只是款款走近。
男人倚在重重靠枕里,眸光里的墨色依然如瀑如潭,只在光照之下隐约一闪微显浅色的瞳孔。他瘦削得厉害,病容深重,显得脸廓线条越发鲜明。
看来是外补速度太慢,气血还没回复。
见有人进来,文周易轻微歪头,那一抹浅色徒然消失。
看是林羽,文周易脸上藏不住惊讶,随即又露出温和浅笑,他抬起细瘦的手腕,划出伤口的腕部已被纱布小心包裹,那手刻意落了落,纱布便隐进衣袖。
“听说是大娘子出手相救,文某不能及时亲自言谢,心中原是不安。”
林羽不紧不慢,“先生是客栈贵客,没机会时常照面本是可惜,前几日这遭,不得不说是机缘。”
冤家路窄,也用不着谢,林羽默默想。
她清清喉咙,礼貌地微笑,“今日我来,看望只是其一,为了先生的身体,有些话不得不说。”
文周易坐直身体,手勉力撑了撑床面,显得正色,“大娘子请说。”
林羽莫名清清嗓子,“济阳城正经医馆只此一家,却有不入门上门的怪癖规矩,我观先生身上沉疴久年,想来想去,还得劝先生认真治一治。”
她视线略打量文周易周身,客气里含着疏离又道,“先生在此将养久矣,日后若再出今日这番状况,我这小客栈怕要担待不起了。”
林羽软硬皆施,句句切在要害,非令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好意,或者激起文周易心中一些愧意,让他懂得客死他乡殃及旁人的错处。
反正目的无非一个,她得堂而皇之找个由头,去医馆走几趟。
文周易得无端关注和照应,也讶异得不得了。
他隐居客栈两年来,与林羽擦肩过眼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这女子,在济阳城还是有些盛名的。
遗世独立的姿态,明艳秀丽的面容,在鱼龙混杂的济阳城,游刃有余经营蜂屯蚁聚之所,她人脉铺陈极广,但性子清冷,令人不敢轻易亲近。
文周易蝶翼般的睫羽覆下,伤口未愈的手臂一直埋在褥中,喉咙时而溢出轻咳,让苍白的面上偶尔残留一丝血色。
状似任人宰割的细微处尽收她眼底,“我相信先生非讳疾忌医之人。”
文周易握拳又咳嗽两声不予置评,却无头无尾地道,“活得长些却求而不得,比之死时足以了愿,孰好孰坏何以相较?”
林羽万般想不到这幅答案,不禁暗忖,若早知他这般看待生死,当时下手合该再利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