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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意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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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一直远远的跟着那人,毕竟这宁夏城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跟的太近,只要远远的假装不经意走着就行,这宁夏城的街道上随时人来人往,隔的这么远,也没人会注意到她在跟踪人。在相隔两百来百步的地方,元月看见那人到了古董店门口之后,一看旁边正好有一个卖草原奶茶的小摊,便在这里坐下,要了一碗奶茶,用余光看着。

不一会,见到那人进去,又见到伙计出来挂牌拦客,元月心里就更是疑惑,这按行规是有大买卖啊,卫尉府里的人为什么要在粮店乔装之后来这里?有大买卖?到底这古董店是朝廷的暗桩,还是貌似清廉的赵旭大人其实也不干净?将收到的礼物来这里换钱?或者还有其他什么还别的事情?

带着疑惑,元月又要了两个小点,她也不着急,慢慢等着吧。果然等了一会儿之后,就见那人再次走出古董店大门,在门口守着的伙计和掌柜的笑脸相送,那人也施礼告辞。这一下,元月又从这人施礼的细节中发现了端倪,心细如发的元月终于想到了,怪不得心中老是有熟悉的感觉,结合此人的背影和身型还有举止习惯等等所有细节,这分明就是宁夏卫尉大人赵旭本人啊,发现这惊人的秘密之后,元月再以自己擅长的辨别术反复观察比对,却越发肯定自己没有判断错。

元月不由得一时愣怔,努力在脑中思索着一切可能,赵大人为何亲自乔装来这个古董店?那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到底是有什么重要人物需要赵旭亲自乔装前来?商谈的又到底是不是针对燕云商会和元家的的密谋?此时,元月更想一探究竟,只要知道赵旭来见什么人,那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时,古董店里的鱼筐,也正准备向店老板告辞,店老板拱手问道:“鱼先生可否需要从后门离开?”鱼筐毕竟年轻,又刚刚得到好消息,心中难免懈怠,当下回道:“不用,我本就是来采购礼物的,如今买到了东西却从后门走,若是真有人跟踪,反而会引起别人的疑惑,反而不妥。”

店老板虽然心中觉得还是从后门走比较把稳,但听鱼筐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毕竟赵旭经过了两次易容,哪里还会被人认出来。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凑巧,如果元月不是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赵旭驾车出了卫尉府,如果元月没有看到二次化妆后的赵旭从粮店出来,如果元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有这样超越常人的记忆力和辨别术。

只要这三个如果中的任何一个没有发生,那这一切确实都不是问题,可偏偏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无奈,这三个如果,就是么恰巧凑齐了。当鱼筐告别了店老板,一脸开心的走出古董店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元月见这个刚刚还说过话的熟悉身影走了出来,不由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这才确定,确实没有错,这人就是鱼筐。元月心中千百个疑问同时迸发出来;怎么会是鱼筐?他怎么会在里面?那他是来和赵旭接头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官府的人?还是朝廷派来的卧底?

元月脑海中各种思绪在飞旋着,最先想到的,自然是秦风的安危,现在鱼筐就在秦风身边,如果鱼筐是朝廷的卧底,那最危险的,岂不就是秦风?可转念一想就不对了,朝廷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对付已经孤身逃亡的秦风?朝廷真正要对付的,应该是意欲谋反的陈家啊。

元月迅速的再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就发现这事更诡异了,从元朔和慕容去救秦风开始,鱼筐和秦风,就交织在了一起,而共同的目的,自然就是他们陈家兄妹。元月瞬间只感觉自己被再次击垮。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只是演戏,那秦风算什么呢?难道他也是朝廷的人?原来他也一直都是在骗自己的?难道他一直的情意绵绵都是假的?他也只是在假装对自己好再利用自己?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如遭重击的元月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她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想到,她甚至开始恨自己干嘛要这么多事,干嘛要这么聪明,这昨天才收到秦风的心意,今天却要得知是假的?怎么会这样?元月一时之间脑中只在不停的胡思乱想,在这奶茶摊子上呆坐了很久,也愣怔无语了很久,很久。

当奶茶摊的老板发现元月面色不对,上前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元月才恍惚的起身,扔下钱在桌子上,神思不属的走回了燕云商会,连先前拴在大街上的马都给忘记了。就这样神情恍惚的进了燕云商会的大门,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机械的点点头。

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元月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倒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希望自己赶快睡着,最好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就这样,元月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在梦中,却泪湿了枕头。

直到傍晚时分,当元月被侍女来请她吃晚餐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元月才逐渐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自己的房间里,而且根本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自己房中的,最重要的是发现白天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无论自己怎么不信,怎么不愿接受,这一切就是真实发生了。

元月无奈的苦笑摇头,对门外的侍女说道:“你告诉大哥,我受了风寒,没有胃口,就不下去吃了,你随便给我准备点吃的送来就好。”侍女应声下去,元月又胡思乱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无数的猜测让她只能心烦意乱,直想得头昏脑涨。

最后只好起身,用清水洗了洗脸,冰凉的冷水拍在脸上,让她一阵激灵,才逐渐又从迷失中清醒了一点,脑中只剩一个问题反复在问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元朔?这可是关系到陈家的生死存亡,关系到陈家大业的成败,更关系到陈家所有人的性命啊!

元月开始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甚至忍不住想冲到居延海去质问秦风,或者冲到楼下揪起鱼筐问个究竟,可她知道这样会马上害死所有人,她只能不停的在心中对自己说,要冷静,要镇定,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

她甚至开始强迫自己换了一种想法,也许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也许鱼筐只是想寻求朝廷的帮助,也许这一切都和秦风无关,鱼筐只是一心想要报仇复国,所以什么机会都要抓住,什么人都要利用,秦风和陈家还有朝廷,都是被他利用的对象。

片刻的心理暗示之后,似乎是有了一点作用,元月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来到琴台旁坐下,手抚琴弦,想让自己心绪平静一些,琴声缓缓从指尖流淌而出,却哪里有半点琴艺大师的水准,根本就是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些刺耳。

在这样艰涩的琴声中,不由自主的,之前的种种场景宛如一幅幅画面般的在她的眼前再次出现:岳阳城的客栈里,与秦风的初次相遇。他们兄妹俩离开岳阳的时候,莫名遭遇袭击。岳阳城中的七雄会上,慕容被蒙禹言语相激离席。岳阳城外,鱼筐的突然现身求援。大哥和慕容顺利的救回了满身是伤的秦风和石头。

这一切本来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如今再联系起来,似乎又都是环环相扣,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般,可是,真的有这么用命来拼的?元朔和慕容只要进城门的时候被多耽误一会儿,晚去得半刻,秦风和石头就已经是死人了!

再想想与秦风在六盘山的彼此相知,半路遇到被误诊之人显露出的神奇医术,才有了开馆诊病,贺兰山上两人共同面对山贼的生死考验,这个是不会有假的。木雪公主突然来访,又有了去居延海的契机,鱼筐再次现身,一起远赴塞外,为了找药濒临死亡的石头和身受重伤的秦风,情变突起,木雪公主横刀夺爱,还有秦风的种种承诺,书信,以及鱼筐今日之事。

待到将所有事过完一遍,又将几个重点联系起来梳理了一遍,再将几个疑点拿出来串联在一起,特别是秦风承诺她的话语,元月这出了名的女诸葛,一旦恢复了超越常人的思考能力,那抽丝剥茧的思维能力的确是很可怕的,渐渐的,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嘴里也一阵发苦。

原来自己以前是理解错了,原来秦风所说的话不是说自己放不下那还缥缈虚无的大汉公主的身份,而是说的他自己真实的身份,他是怕自己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就不愿意跟他走了,那一切就都明白了,他的确骗了自己,可是,他对自己的情,却的的确确是真的。也是真的想在事成之后带自己走,可他要做的事——元月的心中不停的翻滚着一个答案,口里也不由喃喃自语道:“原来他要做的,是那样的事,天啊,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要这样折磨我啊!”

正在这时,手捧食物托盘的元朔推门进来,关切的问道:“小妹你是哪里不舒服?早上不是都好了么?怎么今日这琴声如此难听,你看你看,连弹琴的的手都还在颤抖,快些吃点东西休息去。”

元朔说罢将食物放到桌子上,拉过椅子坐下,元月停止了弹琴,缓缓起身走来,脑中却还是在天人交战,这是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哥?走到桌边坐下,元月没有理会元朔摆到面前的食物,却忽然在心中有了决断,含糊的莫名说了一句:“大哥,再过几天,就是先夫的忌日了,这琴,还是他亲手做的呢,这音色比我的映月,也差不了多少啊。”

元朔一愣,心中也疑惑骤起,元月这十年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亡夫,今日怎么会突然说起,还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当下也不动声色的说道:“妹夫的忌日,为兄不曾忘记,你也知道为兄每年都会派人去扫墓祭奠的。”元月凄然一笑:“派人去?呵呵,那大哥可真是有心了。”

元朔一看妹妹话里的意思不对,心中陡然疑惑起来,试探的问道:“小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这样了?是不是看见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元月缓缓抬起头,没有回答,幽幽反问道:“大哥,已经十年了,应该可以告诉我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吧?”

元朔眉头一跳,心中暗叫不妙,怎么今日这小妹突然翻起旧账来了?难道是出去一趟却发现了当年的真相?当下小心的回答道:“妹夫是遭逢意外不幸身亡的啊,为兄为此还自责了很长时间,怎么能让妹夫身犯险地,奈何大错已成,追悔莫及。”说罢长叹一声,表情痛悔。

元月看了元朔一眼,悠悠说道:“先夫一直不赞同连结外族,引狼入室以图复国,为此还和大哥发生过数次争执,他说是要去告发你,本也只是气话,他临走前和我说过,原想回来后再慢慢劝说大哥的,却不想,大哥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元朔一听之下,沉声说道:“小妹的意思,是为兄害死了妹夫?”

元月微微摇头道:“都过去十年了,大哥还是不愿意给我句实话么?我们从燕云到宁夏,让我嫁给先夫,本就是为了利益,大哥只有害死先夫,才能夺了他家在宁夏的一切,才能迅速在边塞站稳脚,不管他是否同意你联结外敌,他的死都是注定的。这些我都知道,其实也罢了,身为陈家后人,本就该承担这些,只是小妹今日还有几个问题,希望大哥如实答我。”元朔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你问吧。”

元月悠悠问道:“大哥从一开始接近秦大哥,就是准备让秦大哥去做那事吧?让我有意接近秦大哥,博得他的好感,也是为了让他更真心的去卖命吧?所以最后他是生是死,我又是不是能得到幸福,对于大哥来说都不重要,是吧?只有复国大业才是最重要的,是吧?为了大业,也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是吧?”

元朔面色一沉,低声说道:“小妹,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身为陈家后人,肩负着祖先的遗愿,没有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的自由自在,随性而为,我们只能牺牲一些东西,甚至自己的幸福和生命。大哥承认你说的是对的,可大哥也是真心希望贤弟能顺利回来,让你们喜结连理,至于以后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去哪里,大哥也不会再干涉,大哥也是真心希望你能获得幸福的,但这些都必须是在完成大业之后的事。”

元月凄然一笑:“是的,我们从出生那天就已经被打上了烙印,注定无法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我们也必须学会坚韧和牺牲,错就错在我是女儿身,错就错在我居然真的爱上了秦大哥,错就错在我居然将他亲自送到了险地。现在石头重伤未愈,已经帮不上他的忙,额色库身边又多了呼伦和密营,凭秦大哥一个人,成事后还想全身而退?你觉得怎么可能?我原想着能陪在他身边,能和他一起同生共死就好,可现在,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了,马上他就要成亲了,有爱他的木雪陪在他身边,或许也能让他过上一段开心快乐的日子,可谁知道最后还能不能够为他收回尸骨,明知他会死,我连死都不能和他一起去死啊!”

元朔静静的听完,其实他自从听说呼伦和密营到了额色库身边,也知道这个计划更加难实行,而秦风想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更小了,可他并没有半点犹豫和撤销计划的意思,毕竟,这些都是为了大业必要的牺牲。

元朔当下严肃的点头说道:“小妹的心思,为兄明白了,小妹你且说吧,想要为兄怎么做?”元月却苦笑一声:“不用大哥做什么,只希望这次去送聘礼,大哥能带上我一起去吧,我只想最后再见见他。”元朔一楞:“就这么简单?”元月点点头:“是的,我没有贪心到让大哥放弃计划召回秦大哥,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能见他最后一面,已经很好了。”

元朔点头道:“原来不让你去是担心你触景伤情,现在你既能这样想,那为兄就带你一起去,只是千万记住,大事为重,切莫因儿女私情坏了大业。”元月冷笑一声道:“大哥放心,小妹心中有数,不会坏了大哥的事的,大哥自去忙吧,我有些倦了,想歇息了。”元朔点点头长叹一声,说了句:“小妹保重。”便起身离去。

元月静坐良久,此时的心绪,却已经不再纷乱,只是静静的回味着过往,回味着那点点滴滴的甜蜜幸福。直到月上梢头,元月才又起身来到琴台前,轻抚琴弦,这次的琴声没有再杂乱刺耳,却低回凄婉,如泣如诉,弹了片刻,元月轻启朱唇,轻声吟唱,却是那首李商隐的《无题二阙》:“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汉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曲唱罢,元月已是泪如雨下,手中不停弹拨着最后的尾声,一个高音转圜处,琴弦却应声而断,琴声戛然而止。元月一惊,继而伏案悲泣。

这一晚,弦断曲终,月落乌啼,这一晚,风拂落花,夜阑人静,这一夜,却有伤心人悲泣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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