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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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深冬，涩谷。
那时的龙之介秀，还住在一栋大概二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每天把画卖出去，付了房租、水电、画布费用，就基本上不剩下什么闲钱了，吃不上好东西。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街区的地砖都被覆盖成了皑皑白色，空旷安静。
他穿着大衣，走在路上。因为陷入瓶颈期很久，画不出来，便去附近的咖啡厅休息，想找找灵感。
“欢迎光临！”
龙之介秀坐在角落里，他的鬓角往上翘起，手上还有颜料的痕迹。
在严寒的冬天，喝一杯热咖啡，这是件非常幸福美妙的事。
他抬头，忽然听见有人在争吵。
是咖啡厅里两位女服务员，经常光顾这里的龙之介秀认了出来。
其中一位，正是白井柚香。
她察觉到了视线，握起热水壶，走到龙之介秀面前，问他：“要续杯吗？”
虽然刚才还在争吵，但面对客人的时候，她还是很有礼貌的微笑。
“那个、能请你，当我的模特吗？”
“哎？”白井柚香刚走两步，闻言，不解地回过头来，“我当模特？”
“嗯，我是个、三流的画家。”
“可以是可以，但我行嘛？你也能看到，我脸上都是麻子，你找个更加漂亮的女孩子当模特，不是更好吗？”
“不，我觉得是你就好。”
等到了下午，他们一起漫步，去往了龙之介秀的小出租屋。
屋内满是画作、颜料桶，但还是尽可能地整理了，不至于乱得一塌糊涂。
“你随便坐吧。”龙之介秀挠挠头。
“哈哈，这我能坐哪啊？”白井柚香忍俊不禁，“坐你腿上吗？”
“不、抱歉，我再整理一下！”
那之后，每当白井柚香在咖啡厅的工作结束，就会去当龙之介秀的模特。
画出来的肖像画，虽然和她的模样很相似，但因为是画的缘故，不由得让人觉得好看了些，仿佛脸上的那些麻子都成了点睛之笔般，很吸引人。
到了春天，他们就去公园，坐在草丛和树林上，有时会遇到小松鼠。
白井柚香也学着画，但她画得很不像样，只是在玩而已，龙之介秀只能悉心教她。
午后，他们各买了一个手抓饼，白井柚香抢走他的吃，开始无理取闹。
偶尔也会去展览中心取材，临摹大师的名作是龙之介秀的爱好之一。
没多久，白井柚香找了份工作，是对舞台女演员的实习和面试，她开始努力练习跳舞，争取机会。
春去秋来，他们度过了共同相伴的好几年岁月，即使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终于，腼腆又囊中羞涩地牵起了手，两个人都很不习惯。
又是一年冬天的夜晚。
他们披着同一条毛毯，坐在出租屋里取暖，龙之介秀取来一张纸，他提起笔素描了起来。
他绘画时认真的神情，看得白井柚香怔怔出神，心中泛起了暖意。
画完，龙之介秀撕下了一角，将那张小纸片递给了白井柚香。
“给你这个。”
白井柚香接到手中。
那是张画出来的戒指，栩栩如生。
“虽然我还买不起真的，也不知道今后还要攒多久的钱，如今也只能给的起你这个。”龙之介秀缓缓说。
白井柚香摇了摇头，“这个就好！”
她将纸条，塞进了糖果盒里，从此以后都贴身携带，从没有遗失过。
仿佛那是枚真的戒指。
“别担心，总有一天，你的画也能像那些大师一样，达到同样的价值的！”
幸福包裹了他们，他们都觉得以后虽然会过得贫苦，但不会伤感，哪怕每天只能吃豆罐头过日子。
翌日，清晨。
他们很早就去了二手市场，摆摊贩卖龙之介秀的作品，但赏识的人却并不多，没什么人会买他的画。
原因有很多，二手市场毕竟是普通人才会逛的，普通人对画没兴趣。
“啊、今天也没人买，又要吃一个月的豆罐头了。”龙之介秀抱怨起来。
白井柚香反驳，“有什么不好？我反而还不希望你的画卖出去呢，你不如留给我好了！”
“但也要付房租水电……”
在他们闲谈之时，有客人来了。
那是位肚子很大的男人，戴着一副小眼镜，显得好像很有文学修养。
看见他，龙之介秀一愣，凡是艺术家都该认识他，当今艺术界的泰斗，鉴赏师、石元泰博！
“这个肥猪是谁？”白井柚香问。
龙之介秀赶紧悄悄告诉她，这个男人的身份，并说：“被石元先生看中的画家，最后肯定都能混出名堂！”
“这么厉害？！”
石元泰博取出放大镜，他对着摊位上的画欣赏了起来，但他对龙之介秀的原创画、还有女人的肖像画，完全不感兴趣，而是直接去看他的临摹画。
“噢！！！”他突然惊呼。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龙之介秀慨然点头，“您看的，那些都是我临摹的各大师的名画。”
“真是天纵之才！你拥有恶鬼般残忍的才能！待在这里，是暴殄天物！
嘎哈！厉害！完美！太神奇了！”石元泰博肆意地大笑起来，他始终盯着那些赝品，仔细观察。
白井柚香不由得担忧起来。
几天后。
他们受到石元泰博的邀请，前往了他安置的办公楼的画室。
出租屋和画室无法比拟，专业的画纸和颜料，全部都是最顶尖的，龙之介秀一看到就惊喜万分。
“你来负责临摹大师的赝品，我会付你不菲的薪水！我们要让那些下落不明的传奇作品，再现人世间！”石元泰博充满期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快，龙之介秀就开始创作了，他用鬼斧神工的技艺，去临摹那些失踪了的名画，然后石元泰博就拿出去卖，并声称这是他走访民间，找到的。
他说，这些是真正的名画！而非临摹之作！并真的竞拍出了高价。
凭借他的地位和名望，他没多久就成为了艺术界的大人物，大家都认为他拥有一双能发现名画的慧眼。
白井柚香站在他们身边，已经没有任何自己可以做的了，她只能离开了。
从那以后，龙之介秀也不再回到那个破旧寒酸的出租屋，也很少再去那家咖啡厅了。
他和石元泰博合作，也因此赚了很多钱，买了车、表，成了中产阶级。
又是数年后。
等他们再见面，已经物是人非了。
龙之介秀穿着白色的西服，约了白井柚香去一家很高档的餐厅，请她吃丰盛的饕餮盛宴，还点了昂贵的红酒。
“你还有在试镜吗？”他边用刀叉吃烤肉，边问。
白井柚香默默地说：“我落选了，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本来，就不可能当的上女演员的。
我没有你那样的才能。”
“哎！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已经很有钱了，只要再多卖两幅画，还能更进一步！”龙之介秀擦了擦嘴，喝起红酒，“之前的第四幅画，他不太满意，我还给他重画了一幅，不过，钱还是有的。”
“但他只是在利用你画赝品、在利用你赚钱而已！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他就会把你抛弃的！”
龙之介秀锤了一下桌子，“我也知道是这样！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但是，人都有适合、不适合，我作为画家，就只能画赝品，才能过日子。
不论我坚持什么做法，只要画卖不出去就毫无意义！还要再吃多少年的豆罐头我才能过上好日子？
你为什么不能为我的成功高兴呢？”
白井柚香继续说：“你们画的赝品是卖了出去，但却是欺骗所有人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的上是成功？
你不是诈骗犯、不是欺诈师，你拥有的是作为‘画家’的才能吧？
你是位‘画家’啊！”
龙之介秀咬了咬牙，“别来妨碍我。”
“妨碍……”白井柚香念了念。
她终于不再多说，站起了身，从这里走了出去。她的餐盘始终纹丝未动。
她的红酒也一口都没喝。
满载红酒的高脚杯，与另一盏被吞噬殆尽的高脚杯，形成了鲜明对比。
……
几个月后的某天。
龙之介秀前往展览中心取材，他恰巧遇到了来社会实践的小学生。
他走在画廊里，看见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正用铅笔临摹着，挂在画廊上的那幅、西斯?雷蒙的《午睡》。
他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幅所谓的名画，只不过是他临摹出来的画而已，并不是真迹，却被挂在这里。
但成年人都看不出来，孩子怎么会知道？他们只是热爱着绘画而临摹，仅此而已。
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后，龙之介秀崩溃地逃跑了，他感到晕眩。
此后，为了弥补过失，回收那些自己临摹出的、世人无法分辨的赝品，他变卖了所有家产，借了很多钱，从此便背负起了上亿日円的欠债。
他也发誓不会再握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