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命运: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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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寒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骚臭味扑面而来,林姐的儿媳妇拉着她往一旁躲,说:“先让味道散散。”
然而,程寒胃里已经起了翻江倒海,她的胳膊肘撑着墙壁,俯身呕了几下,把眼泪都逼出来。
林姐的儿媳妇傻了眼,心想:这还没进屋呢,就呕了一通,待会儿怎么进去?
她见程寒难受,上前轻抚后背,等她顺了气,说:“你还是别进去,我叫她出来吧,那屋里可熏着呢。”
程寒点点头,从包里抽出纸巾,擦了嘴又抹了泪水。
只见林姐的儿媳妇从兜里拿出口罩戴上,整整套了三层,这才进去叫金草花。
不一会儿,她领着污面蓬发,穿着半旧衣服,乱糟糟的金草花出来。
程寒见她这样,猛地泛起心酸,以往,邓海生都把她收拾的干干爽爽,也没见她这么邋遢。
金草花怏怏不乐地往门槛一坐,也不看程寒,自言自语碎碎念:“吃饭了,嗯,饿了,有馒头,桌上有水,不喝厕所里的...”
程寒平复了心情,凑上前,强忍着她身上散发的臭味,问道:“金大姐,你认得我吗?”
金草花毫无反应,她仍痴痴呆呆着把玩手指头,嘴里一个劲地嗯嗯不停。
林姐的儿媳妇拉了一下程寒,说:“她可能裤子又脏了,我婆婆说不给吃,饿了怪可怜,给吃又脏裤子。谁能一天到晚收拾?这不,只得把裤子扔了去,唉,真是遭罪哟!”
程寒沉默站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半晌,她说:“真是辛苦你婆婆了,对了,这附近有没有卖吃的?”
林姐的儿媳妇忙道:“我婆婆说不能给她吃太多东西,她不上厕所,没人顾的了。”
程寒低下头,想想也是。
林姐的儿媳妇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就说:“家里有馒头,我去拿两个过来。”
不大会儿,她拿来馒头,还带了大蒜。
程寒感激地对她笑笑,接过馒头,蹲下来,递到金草花面前。
金草花呆滞的双眼一亮,使劲地吞咽口水,又怯怯地伸手拿馒头和大蒜。她抬头看了看程寒,咧嘴咂舌,似笑非笑。
程寒抬手抚了一下她蓬乱的头发,说:“吃吧!”
金草花将馒头急促地往嘴里塞,就着一口大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趁着她吃的起劲,程寒问她知道邓大哥去哪儿么?她有一刹那愣神,随即又大口塞馒头。
程寒耐心地问了半晌,也不见她回答一个字。
说话间,她吃完两个馒头,只有大蒜还在嘴里嚼着。
她这是饿狠了!
程寒不由叹了一口气。
林姐的儿媳妇见状,说道:“她饭量大的很,起初邓大哥住院时,我们不知道,她饿了两天没吃。我婆婆送馒头过来,她一次吃了六个大馒头,还喝了两碗滑粉汤。结果,当晚全身都脏了,弄的床上也是...”说到这里,她急忙停住,几乎也要呕吐的样子。
程寒听了也是胃里又起难受。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婆婆,她应该不放心程寒出去这么久。
程寒接了电话,告诉婆婆自己碰到杜楠,多聊一会儿。
婆婆知道杜楠曾经帮忙江铭拿到一个项目,她嘱咐了几句,就挂了。
程寒松了口气,随后让林姐的儿媳妇拿出手机,加了微信,转了五百给她,说是辛苦林姐帮忙照顾金草花。
林姐的儿媳妇推辞着不收,程寒执意要给,说是一点心意,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林姐的好心会有善报。最后,她才收了,并告诉程寒等她婆婆回来,会将邓大哥的病情详细告知。
林姐的儿媳妇原本对邓海生一家很是嫌弃,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偏偏她婆婆又是个热心肠,明里暗里照顾着邓海生他们。她心里颇有怨言,偶尔也发牢骚说婆婆爱管闲事。后来,听婆婆说了程寒的举动,大受感动,也就不计较婆婆帮忙照顾金草花。
今日恰巧被她碰见程寒,心里又受了一次震撼。
她揣着微信里的五百块,等婆婆回来就说了程寒探望金草花的事。
林姐听了眼眶湿润,说:“拿就拿着吧,海生怕是回不来了。”
“这...这是什么病呀?”她吓得脸色苍白。
“肺癌晚期,已经扩散...”林姐艰难地挪动嘴唇,声音已经哽咽。
程寒回到家,婆婆将午饭摆上桌,她没有露出破绽,边吃饭边聊碰见杜楠的事。
她午休起来,却接到林姐的儿媳妇发来微信的语言,她的心瞬间坠落冰窟。
其实,邓海生年初时就检查出肺癌晚期,他一直挺着,即便身体不适,还是咬牙硬生生熬着。
他心里有太多顾虑,但最重要的一点是金草花没人照顾,吃的倒不担心,左邻右舍能给。只是金草花不能自理,谁能给她收拾屎尿?
他这么一拖,身体愈发糟糕,实在提不起精神,他就去附近的诊所挂两天吊瓶缓一下。
上个月的一天中午,他有两个平时偶尔来往,坐一起喝喝小酒的朋友来找他,却见他昏迷在地,急忙打了救护车送去医院,这才帮他办理了入院手术。
一周的检查下来,确定肺癌晚期,淋巴结已经扩散。
住院这一个月每天就是吊几瓶液,吃一些药,俩个朋友轮流照顾他,一日三餐倒是不愁。他担忧的是金草花没人看顾,最后厚着脸打了电话给林姐,拜托她给金草花一些吃的。
还有就是医药费,他兜里的钱只够维持半个月药费,这一天大几百的,也没有具体的治疗方案,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而已。
后来,另外半个月还是那俩个朋友垫付。
邓海生过意不去,一直要出院,可他已经病入膏肓,每天都离不开氧气。
他现在唯一放不下就是妻子金草花,每天惦念着,虽然知道林姐不会少了她吃的,但他也明白收拾卫生这一块,实在让人头疼。
林姐的儿媳妇说:“我婆婆今天去探了邓大哥,人已经憔悴不成样了,可能吊着一口气就是放心不下他婆娘。”
程寒久久不能回神,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不被命运善待的人,怎么都无法摆脱宿命。
程寒还打听了邓海生住的医院,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江铭和婆婆说邓海生的事,可能他们会同情邓海生夫妇,只怕她提出去探望,他们肯定不让。
江铭和婆婆有多重视多紧张她的身孕,她心里清楚的很。毕竟,结婚三年未孕,是家里人的一块心病。如今,得偿所愿,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姑姑也是喜不自禁,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让她补身子。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晚,程寒梦了多年前妈妈的旧事,被梦魇纠缠的她,哭着醒来。
那遥远而烙印她心底的难堪和恐惧,似乎不曾消失,只是被她隐藏的更深而已。
江铭也惊醒过来,他看着程寒脸色不对劲,一宿不敢睡陪着她。
程寒好不容易凌晨睡了,八点多起来时,还是心绪不宁。
到了下午,她竟出血了。
可把婆婆给吓坏了,江铭也是火燎火急的赶回来送她去医院。
从医院一番折腾回来,她卧床休养。
这下程寒更不敢提邓海生的事,只能从林姐的儿媳妇微信里知晓一些邓海生情况。
这时,程寒才知道,邓海生身体好时候,无偿献多年。他还是社区里的一名志愿者,每周都去养老院做义工。
程寒大为震撼。
即便命运多舛,他也从未消沉,及所能及奉献爱心。
他没有被命运扼制,依然从容不迫地默默付出。
林姐的儿媳妇说,邓大哥想回老家,现在医院帮忙联系有关部门。邓大哥家里的一叠献血证,和志愿者表彰证明,让他最后有了依恃。
以他的病情回老家,无法长途跋涉颠簸,医院和有关部门派了救护车,插着氧气瓶一路护送直达他老家医院,金草花也一同回去。
这两天,林姐都在给她收拾东西,整出许多垃圾。想给邓海生整理些衣服,却发现没有一件象样的。
金草花也是如此,都是半旧或变了颜色的污渍衣服。
林姐给夫妻俩各置办了一身新衣。
程寒问了邓海生回去日期,就在后天。
她又转了五百在林姐的儿媳妇微信上,且说了自己的情况。
林姐的儿媳妇很惊讶,有些惶恐地说:“小程,你都有身子的人,可不得随意乱跑,我上次也不知道,哎,可幸好没事...”
她不肯收那五百转帐,说:“小程,那五百还剩的,再收可就不好意思咯!”
还是程寒一直表示自己现在身体不允许,没办法探望邓海生,只是一点心意,麻烦林姐买些东西给金草花带回去。
林姐的儿媳妇叹口气,收了五百转帐,说:“你年轻轻的,难得这份善心,也是邓大哥的福气,能碰上你这样好人。”
自从知道邓海生要回老家,程寒心里总是不踏实,她想,也许就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虽然只是济济人群中,偶尔一遇,却成了她心底的牵挂。
程寒苦笑,也许年少的经历使她总有旁人所不知的感性一面。
她还是没忍住,将邓海生的情况跟江铭说了,她隐瞒了去杜楠家拿东西送给邓海生的事,一略而过。
江铭沉思很久,看着程寒一脸讨好的表情,又恼又不能指责,便瞪了她两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
江铭也有条件,他可以瞒着他妈妈送程寒去医院探望邓海生。但以后,她再也不能这么多管闲事,至少,在孕期要遵守约定,否则,他就取消对她的宽容支持。
程寒满口答应,这时,她突然感觉江铭也并不是那么无趣。
第二天,江铭以带程寒去医院胎检为由,避开妈妈的盘问。
程寒赶到医院大门口,邓海生已经躺在救护车上的担架床。他插着氧气,面容消沉,双目无采,原本黝黑的肤色,此刻异常苍白。
林姐和儿媳妇正将金草花的行李挪到车上。有俩个五十多岁一高一矮的男子帮忙扶着金草花上车,又拿了薄毯盖在邓海生身上,掖好了,低声叮嘱着。
邓海生精神不济,却仍低沉嗯嗯了几声。
程寒慢慢靠近车边,目睹这一切,心头异常难受,她想起了她的爸爸。
邓海生此刻的状态就像她爸爸临终之时。
金草花率先看到程寒,她啊了一声,一直有些不耐而又怯懦的表情,倏地露出笑容。
她对程寒伸手指了指,却又不知怎么表达欣喜情绪,哈哈笑了。
金草花居然认得她!
程寒的心头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泪水。
金草花的举动引起旁人注意,林姐和儿媳妇扭头见是程寒,忙打招呼,又跟另俩人说起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