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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死亡与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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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常安能猜到1号长老要说的话,他是异类之身,同时又有不被框束在这个世界中的思维,他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助异类走出困境的人。

从第一次遇见异类开始,他已经掺和了太多事情了,理性思考,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担负起这份责任。

“我答应你。”

1号长老的目光穿透陈常安的肉身,似乎在与那肉身之后的灵魂对视,他不放心,想要再听一遍。

陈常安刚准备再次开口,却见1号长老的目光向上方飘去,接下来是前后左右四处飘动,最后直勾勾地望着天空,被染上了血。

1号长老只剩无头尸身挺立,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陈常安往长老的肩膀后看过去,年轻瘦削的白衣,脸庞很是陌生,眸子里只有杀气与恨意。

t800愣住了,陈常安愣住了,1953愣住了,木生还愣着,唯有那年轻白衣畅快地笑着,像是大仇得报。

所有的外来者都停转了,1号长老也只剩下一具无力的躯壳,刀剑皆可伤之。

1953是异类,恢复能力不差,才刚一睁眼,就看见1号长老被人一刀两断的模样。

“长老!”

他不顾身上的刺痛,想要冲过去,想要挽留住那具正在向后直直倒地的尸身。

陈常安死死抓住1953,警惕地盯着那狂笑着的年轻白衣,他不敢放1953过去,谁知道那家伙对异类到底有多大的恨意。

“队长!我做到了!我为大家报了仇,我实现了我的责任!我拯救了世界!哈哈哈。”

真的很快意,自从来到之后,他本就骄傲的性格遭到一次次打击,压抑的环境,时刻在死人的背景,他快疯掉了,而刚才的那一刀挥下,他将所有不甘,痛苦,仇恨,都发泄了出去。

t800笑不出来,他被那尸首分离的异类吸引了目光,他无时无刻不再憎恶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甚至连问题的答案都没再回答,或是,他已经给出了答案呢?

他本以为自己会体会到的是畅快,大仇得报的感觉,可事实上,他竟莫名的感到悲伤,为这个畸形的世界,为曾经提出问题的他自己,和当初的长老。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只是没想过,会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刀下吧。”他用极低的声音,似是对着自己说话。

他没有回答,目光深远地沉默着。

余光瞥过来,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陈常安和张着双手想要扑向1号长老的1953。

“哎?这里,还有两个异类啊,呵呵,还有个小孩儿,该死,该死,异类都该死!”

他狞笑着慢慢逼近,他的武器被染红,双眼中也是红茫茫一片。

刚走出一步,他双眼猛地翻白,那根弦断了,哪有人能连续战斗如此之久呢?况且他身上大大小小不少的伤疤,身体早就坚持到极限了,支撑他挥刀的也只剩下那股戾气,那股恨意了。

陈常安收起控制生命之树的念想,他能感觉到,已经昏过去了,于是也松开了1953。

“不要!长老!”

1953奔向那颗头颅,任那颗头颅的鲜血打湿裤子,将那东西抱在怀中,绝望地哭喊着。

从那声音中,陈常安听到了一个少年的梦破碎的声音,再没人,能够支撑着这个少年前行,再没人,能够改变异类的处境了。

陈常安坐在地上,他没能反应过来,于是错过了救下1号长老的最佳时间,他看着1号长老的那双眼睛,迟迟不肯闭上,他还没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答应你,长老。”

t800瘸着腿站起身,跛着步子挪近。

“你要做什么?”陈常安警惕道,他操起右手,随时准备对t800进行攻击,1号长老可能是罪有应得,可1953他必定保护到底。

t800闷着嗓子,他的喉咙受了伤,说话带着风声。

“你看我现在,能对你造成威胁吗?”

他只剩下一只手,肩膀上都是伤痕,腿断了一条,只比不能移动的陈常安好一点,在场伤势,他排倒数第三。

“我会看着你的,别想动歪心思。”

陈常安不敢放低手,他以前觉得异类长老们像疯子,现在发现白衣黑衣疯的也多,这世界就没几个正常人!

t800走近后,先是默默地看着那具尸体,又盯了会儿那颗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的头颅,最后,他艰难地背起了倒在地上的,问道:

“我把这孩子带走了,可以吗?”

陈常安身是异类,心里却有杆秤:治安军大军压境,1号长老联合外来者反抗,见同伴被杀,愤起杀人,到底谁又能算是错的呢?

“走吧,我没有评判的资格,我……唉,我又怎么能够搞懂呢。”

t800转过身,腿上一重,他回过头,发现1953闷着头,眼泪将怀里的头颅洗的干净,那张面目如此清晰,他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腿上,不疼不痒。

那孩子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t800收不出话,对长老能说得出口的狠话,对孩子,他张不开口,于是佝偻着背慢慢离开,那少年并没跟上, 只是垂头而哭。

陈常安看见t800远去的凄惨背影,看着1953绝望到令人窒息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的难受。

人员散去,t800和是近处唯二的生还者,一个接受了木生小指,生命力顽强,一个凭着年轻气盛和胸中怒火。

如今在场只剩下三个人,两名异类一名白衣。

1953并没有看见木生和1号长老的敌对,也没有听见陈常安与1号长老的对话,他只看到了结果,1号长老死了,异类的希望之火灭了。

他呆愣愣地,失魂落魄。

木生自从被1号长老两次拉入幻象后,精神上的隐疾被轰然引发,他出来了, 从幻象中出来了,可他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困境中。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逃开这个困境,可现在,他被困在其中了。

布兰德,大黄,6073,木生,“森”柱,还有无数道叫得出名字的身影,那都是曾经化身过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活在真实界的人,他有他们的记忆,有他们的经历,那些人都在对自己说:

“我就是你,来吧,来拥抱我,成为我吧。”

好多道声音凝聚在一起,每道声音都那样清晰,每道声音都没有恶意,每道声音都是他。

“我……我是谁?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木生抱住脑袋,将自己的脸一次次往地面上捶击,很快脸部就变得鲜血淋漓,可是,从那鲜血淋漓的脸上,那液体的反光,却还是有好多人,好多啊,好多。

忽地,精神世界中亮起一道微光,他侧过头看去,好亮的光,黑夜中的一束光恰如大海中的灯塔,永远引人注目,他扭头望过去。

陈常安关切地看着木生,不论他如何用拐棍之树摇晃他,他都毫无反应,他没有注意到,异象正在发生:

1号长老头和身体分开了,死的不能再死,可某一样属于他身上的东西却反常地散发出光芒——那颗他从心核本体心口取出的,本就属于他的心脏。

有个没人注意到的问题:同样是异类,凭什么只有1号长老的心脏能够驱动杂糅有无数外来者的心核,而其他人不行?

1号长老身体内的血流了一地,却并不会被其他物质所吸收,他的血不溶于其他物质,t800以为是1953的泪将血洗掉了,实际上,1号长老的血,就像是一层光滑的镜质,向着某个不再跳动的东西凝聚。

心脏——或者说瓶子,他闪烁着五彩光辉,比这世界中的任何东西都要耀眼。

通红的血液通过瓶口后变为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本应透明,却意外亮闪闪地,好似有星辰隐藏其中,蕴藏有整个宇宙,又像是某位女神滴下的眼泪。

木生和陈常安一齐转过头,一个惊呼,一个惨叫。

那瓶中液体并不纯粹,还有一种液体被错误地带到了其中——1953的眼泪,尽管只有寥寥几滴,但格外明显,但也因为这滴眼泪,瓶内液体的透明被这小小的液滴反射,竟在瓶内散出多彩之色,彩虹被装入了瓶中。

瓶身斑斓的恰似一片破碎的铜镜。

陈常安被这吸睛场面震撼,惊呼出声:“好美。”

木生的眼睛里也被彩虹布满,不过透过彩虹,他却看到了更多东西,那是无穷尽的记忆,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智,他经历过的每个身份,都齐齐跳出来,抢夺他的精神。

“我是谁?我是谁!”

木生再也无法忍受,他用九个指头抓挠自己的脸,可是,恰恰这个时候,自愈能力被莫名催动起来,一道伤痕刚被划出来,下一刻便完好如初,鲜血甚至来不及染红他的手指。

陈常安心知不妙,他摇动藤曼,控制住木生自毁的举动,在这段时间里,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力气,他起身,控制住木生的肩膀,强行脸对着脸,可目光却始终对不上——木生的眼神太乱了。

“看着我,木生!你是木生!别忘啊!”

陈常安大声吼叫着,奢求唤回木生崩溃的意识。

可,这是一场自己的战争,外力无法影响。

陈常安看见木生那标志性的疤痕,那些刚到圣城就划出的印记,那些从来都不在恢复范围内的伤口,在快速愈合。

那是某种身份,被缓缓驱除的证明。

木生的脸复原了,成了个年轻的小伙子,那样子陈常安只见过短短几天时间:那是属于6073的脸,他的眼中终于有了焦距。

面对眼前的陈平安,他打招呼的方式是……

陈常安吐出一口鲜血,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他的鼻梁被对方硬生生打断,但相比于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痛苦更甚。

“木生,你,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陈常安啊!”

6073恶狠狠地道:“什么木生 ,什么陈常安,哪有人会叫这样的名字?你个异类,你有本事放开我!”

陈常安还想试着接近6073,可6073挣扎地厉害,他只要靠近一点,拳风便呼啸而至,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次次接近,一次次被打,到最后,6073都下不去手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你再别过来了啊。”

陈常安妄图从6073的眼睛中,寻找掉一点点痕迹,一点点木生存在过的证明。

可那双眼睛,除了对异类的厌恶,对陈常安的害怕,对自身处境的担忧,没再有其他的感情。

木生,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他的白衣制服在如今陈常安的眼中格外刺眼。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消逝了。

除了身旁化身为树的拐棍和自己的记忆中,还存在他的身影外,其他任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了,连遗体都没留下。

相比之下,1号长老的死倒还算平常,至少他的尸体还在,面容还在,而木生,直到现在,给陈常安留下的面容上的印象,也只是如同树根般盘错的伤疤。

“如果遗忘了自己,那么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常安忘记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可这个时候突兀想起这句话,让他更为悲伤。

“我还没好好道别过啊。”

上次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可陈常安从没想过,那会是最后一面。

这一程过去,两个人不算朋友,更也不算敌人,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让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情绪,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感觉胸口被块大石头堵着,难以呼吸。

他能做的只有缅怀。

嘎吱,嘎吱。

在陈常安缅怀木生的时候,耳边啃咬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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