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拐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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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常安听见声音后的第一反应是:“脑扫描完成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呼~呼~耳边好大的风声。
除非医院的屋顶被人掀开了,不然室内可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声。
陈常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手臂和身体紧紧黏在一起,双腿也是绷着一起。
“真羡慕你,还有梦可做。”
旁边有人说话,陈常安望过去,只觉得对方高耸入云,如同一个巨人。
他想踮起脚,去看清对方的面孔,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要说踮脚了,他连能够称之为脚的肢体都没有。
“等等,我是一根拐棍?”
陈常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根拐棍,身体全部由木质结构组成,好吧,也许现在的陈常安并不能算是个人。
“既然你醒了,我们就该继续赶路了。”巨人的声音那么遥远,却很清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不是在做脑扫描么?穿越了?
陈常安的脑子不太清醒,可能木头脑袋要清醒过来的确需要一些时间。
“啊,对,我睡着了!”陈常安勉强捋清了现状,摆脱了慌乱的状态。
他自语道:“所以,这是个清醒梦?”
“这里可不是梦,这里是真实。”
巨人适时的插话,他拄着陈常安,一步步地向着某个方向走着。
“真实?”
陈常安的视野范围很小,但足够他看到地面以及周围的一片区域。
这里的地面既不是柏油路,也不是土路,泥路,而是绵软的似乎铺满红色地毯的平原。
这里的空气也不是氧气和氮气等气体组成的,而是由某种流动的液体组成,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小气泡经过陈常安的眼前。
既然他是个木头,自然不用考虑呼吸的问题,但看巨人的样子,人类大概也不用担心呼吸的问题。
这样怪异荒诞的环境,让陈常安更加确定这是一场梦境。
“真实就是这里,这里就是真实,你刚从梦里醒来,总会记起来些什么的。”巨人似乎不打算详细说明。
陈常安也不想深究,他只是个观众,老实等待梦自然醒就够了。
他看着前方视野外昏暗的道路,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巨人握着他的木头脑袋,说道:“去找沉香,我的记忆越来越差了,我需要沉香。”
陈常安接着问道:“沉香是什么?”
“沉香是圣神的恩赐,能让我们得到一夜清梦。”
“安眠药?褪黑素?”
陈常安忽略了神啊鬼啊的字眼,梦里的世界观就别去深究了吧。
巨人疑惑道:“什么是安眠药,褪黑素又是什么?”
“呃,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让人快速入睡的东西。”陈常安解释道。
巨人摇摇头,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不是入睡,而是入梦,没有梦,一切终将消亡。”
陈常安嘀咕道:“在梦里谈梦,真是奇怪的梦。”
他的双腿——现在是一截木头正深深陷入柔软的地面,那种触感很特别,就像是踩在某人的肚皮上。
陈常安动也不能动,只能继续开口问询道:“这里又是哪里?”
巨人倒也没有不耐烦,耐心回答道:“记不清了,也并不重要。”
“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陈常安想着,他一定来自一个巨人的国度。
“从,”巨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好半天才说道:“太阳,我从太阳来的。”
陈常安愣了一下,“这答案还挺……出乎意料的,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太阳吧。”
巨人没有接话,他只是不停地分辨着空气中的某种味道,不停地调整方向。
周围称不上是荒无人烟,偶尔也有几个家伙路过,但以陈常安的视角,都看不清楚脸,而且都是巨人。巨人也没有停留的意思。
陈常安无奈想道:也许我对自己的身高一直都抱有自卑?所以在梦里都比人矮一截?
陈常安问道:“我们大概还要一起行动很久,我该怎么称呼你?”
其实得知一个梦中角色的名字并没有意义,但陈常安实在是闲的无聊,他在被人拿着走欸,连动都不需要自己动。
巨人却反问道:“还没有想起来?这可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陈常安皱起并不存在的眉头,转动起并不存在的脑筋,苦思冥想许久,一个名字才缓慢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木生”。
“木生?这是你的名字?”他不太敢确定。
巨人感慨道:“看来你的记忆还不是特别清晰啊,真是幸福的烦恼。”
“喂,站住,出示工作证!”
一声轻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陈常安用力去看,但也只能看到两道巨人影子,身着白衣。这里并没有设置哨卡,两个人只是普通的阻拦在这里。
木生说道:“让我过去。”
其中一个守卫严肃道:“前方禁止通行,除非你有证件。”
陈常安心想:看来前方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他提议道:“不如我们绕道而行?”
身为拐棍,陈常安认为自己有选择道路的职责,也是为了让自己在自己的梦里有些参与感。
木生眯了眯眼,用拐棍不停点地,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在等待。
“救命啊!!!”守卫的后方有惨叫声传过来。
木生微微一笑。
陈常安听见呼救声,立马问道:“前方在做什么?”
白衣守卫看见一根会说话的拐棍,也并不惊讶,只是说道:“在处理一些垃圾。”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道浑身通红的人影从远处跑来,哑着嗓子喊道:“救救我!”
陈常安看见了,这是他入梦后唯一一个能看清面容的人,稚嫩的五官染有污血,苍白的面孔仅剩恐惧,矮小的身躯上布满伤痕,头上带着一顶被染红的鸭舌帽,声嘶力竭地呼救。
白衣守卫挥舞长矛,毫不留情地刺过去,“滚回去!漏网之鱼!”
铁黑色的矛尖闪烁在少年的深黑的瞳孔中。
陈常安怒吼道:“你敢!”
他奋力起身。
拐棍迅速抬起,与长矛相撞,竟没有出现丝毫的裂痕。
陈常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身撞矛,他的小腿痛的要命,但惊喜的是,他没有死,连伤都没有受。
他觉得自己很帅,但实际上…
木生提着拐棍抵住了白衣守卫的长矛,目光咬住两名白衣守卫。
那小孩子还算聪明,趁着短暂交手的片刻,弯腰躲到了木生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白衣守卫不解道。
陈常安说道:“抱歉,我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见死不救。”
白衣守卫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木生打断道:“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教我。”
说完,挥舞拐杖如挥舞利剑,棍影如剑影,在这液体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轨迹。
白衣守卫登时落入下风,另一个守卫反应稍慢,长矛向着木生的腰间扎过来。
木生扭曲腰身,在毫厘之间躲开了矛刃,让人不禁捏了一把汗。
两名白衣守卫也并不是吃素的, 两人一前一后,一收一放,互相弥补破绽,步步紧逼。
木生每次都是险而又险的躲过攻击,但他却连一滴汗都没有出,拐棍扭转着弹开一支长矛,他欺身向前,准备先解决一个白衣守卫。
陈常安索性闭上了眼睛,这种高强度对战,他的视野里只有快速闪过的长矛影子,他都快被晃晕了。
拐杖猛地敲在白衣守卫手腕上,长矛脱手,但同时另一个守卫也反应了过来,长矛刺向了木生的后背,直接捅了个对穿。
血衣小孩子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敢再看。
木生身体被长矛刺穿,却还是淡定地挥舞拐棍,将前方的白衣守卫洞穿,之后一手握穿胸而过的长矛,强硬地将他从侧方取出,转过身子。
另一名白衣守卫被短暂的震慑到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挥舞长矛再次刺来。
只不过,在长矛到达之前,一根拐棍先一步抵达了他的胸口,跳动的心脏很快就冷却了。
木生的身体飞快的复原,密密麻麻的皮肤颤动着,犹如无数的枝条,细小的触手摇曳勾连,吸收掉肆意流淌的血液。
当陈常安睁开眼睛时,地上已经只剩下两具尸体了,他们的眼神和他们的胸口一样空洞。
“你杀了他们?不对,我杀了他们?”
陈常安回忆起刚才的那种感觉,起初他不懂,只觉得双腿陷进了沼泽中,有暖流划过,有东西在跳动,有…
血喷出来。
现在他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那是生命流逝的感觉,陈常安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脑袋在响,耳朵在鸣叫,心脏轰隆隆的响,双腿红彤彤一片,已经洗不掉了。
两具尸体倒在眼前,胸口空荡荡的两个大洞,那是他洞穿的。
陈常安总算意识到:原来这是一场噩梦。
木生很快意识到了陈常安的异样,说道:“人是我杀的,你只是充当了工具。当然,今后你总要自己动手,你会习惯的。”
现代人的教育,不允许他习惯,人的死亡是有冲击力的。
少年见到危险去除,急忙松开紧抓着木生衣角的双手,说道:“谢谢你。”
木生没再理会呆滞的陈常安,直接道:“带路。”
“啊?好!”
少年很快反应过来,村子有救了,他这样想着,小跑着带路。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村落。
陈常安的视野有限,但还是通过一隅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与这里的惨象相比,两个白衣守卫的死完全不值一提,或者说死有余辜。
数不清的血红玫瑰把木墙染成猩红血壁,断肢残臂散落在各处,如同被人丢弃的垃圾废物。
叫疼的嚎叫,婴儿的哭喊,这是怎样一副画面啊。
少年扫视一眼,忽然飞驰出去,“妈妈!”
他抱起地上的半个头颅,眼里映出的是无光的眼神。
泪水悄然滑落。
陈常安的愧疚一扫而空,他忽然认为白衣守卫该死,死的好,当见证了太多的死亡后,死亡就不再那么令人惊骇了。
他心想: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就是一群恶魔。
他向木生请求道:“请帮帮他们。”
陈常安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发出阴沉到不像是他本音的声音。
木生将拐棍狠狠地向着地面拄下,竟直接将宣软地面扎出了一个小裂口,拐棍扎了进去。
陈常安感受的到,下面也是某种液体,但这只是最初的体验,紧接着涌上来的是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他体会到一种奇妙的生长感,他的腿貌似在伸长,像一颗参天巨树的根,肆无忌惮地汲取周围的养分,化作自身蓬勃的动力。
他的腿逐渐分叉,生出许许多多的小腿,小腿又分叉成许多的细腿,就像是刚发芽的种子,即将突破土壤。
与此同时,每个白衣守卫脚下的地面都碎裂开来,一束束柳条从其中钻出,将他们牢牢捆住,越来越紧。
无论是正在挥舞长矛的白衣守卫,还是正走向苟延残喘的村民的白衣守卫,或是正向着突兀出现的两个局外人走来的白衣守卫。
都在同一时刻被束缚,被剥夺了喘息的权利。
这一时刻,陈常安身握百人生杀大权。
这一时刻,他忽然记起很多事,很多属于“它”的事。
他记起自己身为一颗柳树种子时,吸收每一滴雨水,尽力发芽的蓬勃。
他记起自己身为一颗柳树幼苗,望着周围的参天巨树,露出羡慕的目光,他暗暗发誓自己总有一天要长到齐天之高。
他记起自己身为一人粗,十人高的巨树时,他的惆怅,他不再执迷于扎根,不再执迷于生长,他想要离开,想要看更远的天地。
直到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以当时自己无法理解的伟力,将自己塑成了一根拐棍,从此离开故土。
他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一张狰狞撕裂的脸庞,布满盘根错节的伤痕,伤痕下的面孔已经无法分辨。
“我似乎是一根柳树,是一根拐棍,生来就是。”
陈常安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