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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长风使(3):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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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南春景越发华盛,已到了入夏的滋味,勺水畔早已人头攒动。

于这件事上,顷寒原本和许多商户一样,只是在精心筹备后面要运去日本、新罗、高句丽的商品,但“长孙繁缕”四个字始终萦绕在心头,坚持了两轮,直到最后一轮,他实在觉得屁股如坐针毡。

顷寒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内心五味杂陈。他是去看繁缕比赛的?他是希望她入选还是不入选呢,“长风使”的选拔原本就蹊跷,有的说能被选进宫里做女官,有的说做后妃,也有的说像是献祭大海。此时,绝顶聪明的顷寒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最后一种,因为近几年被吞掉的海船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万的物资沉入海底,甚至有些载着贡品的御船。献祭大海……长孙繁缕不会被鱼吃掉吧?活该,谁叫她捅我到水里,这下要被水怪吃了吧?胡思乱想着,他不知不觉就到了勺水边上。

最后一轮选拔已经开始,苏待弦的蝴蝶舞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体轻无骨、款款寻花,令不少宫廷舞娘无不感慨江南果真人杰地灵。她这回绝对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想赶上林堃远,她努力提高着自己的身价,加之今日面纱揭开,她那甜美的笑容击中了无数人的心。

莱瑞卡的胡旋舞依然没有令大家失望,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层波转,她是大瀛诸多站在长柳亭处劝酒舞蹈的胡姬中最亮丽的那个,她素脚铃铛、高举金杯,舞罗衣、笑春风,在舞台上做最后一次回旋。“啪”地一声,莱瑞卡摔倒了,一颗圆溜溜的玻璃珠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脚底滚了出去,人们以为是她衣服上掉下的装饰,莱瑞卡的脚踝处瞬间肿起了一个大包,她坐在舞台上,看着人群中,有的抱怨有的可惜有的喝倒彩,但于她,都是惊天霹雳——她没有完成任务,她眼泪夺眶而出。鼓声停歇、泪眼溟蒙,莱瑞卡看到人群中一人浩然未动声色:是他。陆茂玄紧紧盯着莱瑞卡,褐色的眼睛里沉静又复杂。莱瑞卡让眼泪留在眼眶里,她站起来,忍着剧痛完成了最后几个回转,她微笑着看向陆茂玄,向各位给她捧场的人鞠躬。下了按歌台,莱瑞卡从繁缕、婧璇面前经过,泣不成声。

“想赢也不需用这些烂招数吧。”孔二娘提着一把剑从两人面前走过,她准备的是一段恢弘的剑舞。

繁缕靠在廊下,瞥着严婧璇抬到头顶的下巴,问道:“为什么想做‘长风使’?”

“你就不想?”

“我喜欢自由,女官太束缚了。”

“所以你们长孙家没落得这么快。”严婧璇说话的时候脸都没有扭过去看下长孙繁缕,“我阿兄在京里效力争脸,我也不能给阿爷阿兄丢人,待我做了‘长风使’,我能与他们一齐光宗耀祖。这才是严家的好女儿……不是吗?”

她终于转过去看了一眼繁缕,眼神里尽是不屑。相比严婧璇的珍珠花钿、飞鸟斜红,繁缕脸上无妆,只浅浅抹了唇脂,画了两道日常的斜红。她的衣服也极为普通,山矾色的襦衫、海天霞色的孔雀齐胸长裙、身上搭了一道赤灵噙丹披帛。

“严四娘高瞻远瞩,是我等不及。”繁缕看着台上的孔二娘,英武潇洒,宛若游龙,不禁称赞道,“孔二娘不愧是都督之女,剑若霜雪、气如银辉……却又飞花浪漫。”

“我和孔二娘都准备得很充分,衣服都是特意定做的。”在严婧璇看来,繁缕的这身打扮是对比赛的不尊重,“即便你真的不在意,也要顾及你母族的颜面。”

正在此时,三支暗镖向孔二娘飞了过去,“锵锵锵”孔二娘奋力挡了出去,好似被安排一般,众人皆鼓掌喝彩。

繁缕倚靠着的身姿忽地向前探去——“飞镖?这是孔二娘家的?”她提高了警惕,四处观察,然而人头涌动,在休憩室里的她什么都看不清。孔二娘似乎乱了一些节奏,不过马上调整了过来,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比赛。

“咚咚咚”!地板被孔二娘踩得雷响一般,严四娘扑过去道:“二娘你受伤没有?”

可是孔二娘的龙泉剑直直刺向了严四娘:“你离我远一些!”

严四娘怔怔地愣着,楚楚可怜道:“二娘你误会了!”

“只有你看过我准备的舞蹈,知道那一段是我的弱点,我练了好久方能展现剑舞之精华。”孔二娘大吼,把后台所有的人都吓懵了,纷纷盯着她们看,“平日里姐妹相称,到了利益相关,你却如此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什么?二娘我没有!”严四娘被剑逼到了角落,委屈地否认道。

“你让莱瑞卡崴了脚,让她名满江南的胡旋舞跳砸。可我呐,你是要取我的性命啊……”孔二娘又是后怕又是伤心,瞬间泪流满面。

众人被孔二娘的哭嚎吸引过来,围了一处:“我们还以为这是二娘你特意安排的,还说到底是‘虎父无犬女’呢。”苏待弦道。

孔二娘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她指着自己的手臂、胸口、肩膀道:“严婧璇,你知道那三镖多危险!但凡我没有接住,我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血流如注!”她气得手不住地颤抖,剑刃在严四娘的脖子间上下晃动。

“我真的没有!”严四娘委屈、害怕,脸上的妆要被汗水浸花,但神情仍然严厉,“你为什么要赖在我身上……”

“她不一定知道。”繁缕拍了拍孔二娘的肩膀轻轻劝道,说完便径自上台去了。

长孙繁缕上台的时候,台下的看官们没有刚才兴奋了,素衣淡妆的样子让人们对她的期待降了许多。她准备的无非是大家看得寻常的绿腰舞,只是她的腰肢看起来更为柔软一些。然而繁缕担心的还是来了……三枚如牛毛般细的银针朝她飞来,她一个回转躲了过去,又一排细密的银针飞来……她再一个飞天跃起……刺眼的阳光让她看不清暗器的方向,但台下的观众却因为她这两个绝美的躲避身姿而鼓掌。

“呼~”又是一排飞来,繁缕只能凭借声音来判断,她一个轻跃,在半空翻了三个跟头,如朝霞横出绿水,青山静白草绵,芙蕖初绽、大雁娉婷,繁缕的身姿既婉转袅娜又蓬勃挥毫,她的清澈干净反倒与天地融为一体。众人看了再也不热闹,就如看一幅会动的画一般,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曲终,箫鼓断,繁缕鞠躬致意,脸上却难以展露笑颜。正当她想舒一口气时,又一排银针飞来,长孙繁缕忽然又一个漂亮的大回转,看官与观众们又被繁缕的舞姿点燃,场子又欢闹起来。

这时候,躲在树上的东方顷寒方觉不对,他轻轻跳下树去,奔去后台。

繁缕心惊胆战地回到后台,她发现许多人侧目以视,早没了先前的和善,最后那些个她的躲避,在这些竞争者眼里变成了招摇夺目、哗众取宠的手段:“长孙娘子果然是一等一的贵族,临大事能如此举重若轻。”

“二娘,你没有看到那些银针?”繁缕抓住孔二娘的手问道。

“什么银针?”孔二娘被长孙繁缕的舞姿碾压,她的绿腰舞在有些舞姿上看起来比她的剑舞更有气势,她正憋着闷气,爱理不理。

“繁缕,刚才发生什么了?”东方顷寒奔到门口。

长孙繁缕被东方顷寒吓了一跳,回身看他紧张地冒出汗的脸:“你怎么来了?你……看到了?”

“没……”顷寒摇摇头,一拉把繁缕拉出外面,“你最后的两个动作很奇怪。”

“好多排细密的银针……看不清方向……”繁缕道,她看着海海的人山,实难分辨投掷暗器的人。

“中计了……”顷寒双眉微蹙,喃喃道,“最后一排是试探你的,看你是运气好恰巧躲了过去,还是真的会武功。”

“是谁?严雍?孔二娘说她刚刚遭遇的银镖不是她自己安排的。”繁缕急道。

东方顷寒环顾四周,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且看看严婧璇吧。”

严婧璇抬起高傲的头颅,轻拭脸上的汗珠,整理了她的胭脂长袖舞衣徐徐上台,她跳了十几年的惊鸿舞……“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确有不输梅妃之姿,按歌台环绕的水榭恰恰映得她丰神俊采、秀骨阑珊。

“不好……”三枚绿影朝严婧璇飞了过去,她依然在舞动,丝毫没有觉察危险的到来,正当两人寻踪之时,绿影在空中消失了,“是竹叶。”

“让它们消失的可能是银针?”繁缕抬头望向顷寒,忽然愣住,他的脸映在天空中,微微带有些肉的下巴有极为好看的弧度,眼神颇为灵动,睫毛很卷很翘。

见身边毫无反应,顷寒低头,正好迎上了繁缕的目光,他微愣,有些不知所措,却发现繁缕的脸上飞起了红晕,她赶忙低下头,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又有绿影……”顷寒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却扑通扑通直跳,让他都不能凝神观察竹叶飞来的方向。

“又消失了……”繁缕道,“无形无影。”

严婧璇骄傲的头颅抬得更高了,她完成地很好,似乎没有暗器的骚扰,也没有石头滚珠的磕绊。

“你等我……”繁缕撒开顷寒的手,向后台跑去,顷寒愣在原地,他才发觉由于紧张,她一直捏着繁缕的手腕,如捏一根支撑身体的棍棒。

“还说不是你?”孔二娘的气还没有消,手中的剑再次对向了严婧璇,“我要你赢得了比赛,也当不了长风使!”

“啪”严婧璇一掌打在孔二娘的手臂上,成功的舞蹈让她信心顿生,智商也回来了点:“你这剑没有开过刃吧?”

孔二娘见吓唬不了严四娘,有些泄气,但她还是壮着胆子再次把剑架到她的脖子上:“那你要不要试试?”

如此,严婧璇反倒又有些被吓到,她挺了挺腰身:“是你们自己树了敌,和我有什么关系。长孙繁缕不也没有事,倘若是我做的,难道我不忌惮榜眼,忌惮你?”

“你……!和长孙繁缕谁拿第一还不知道呢,你嚣张什么。”孔二娘气到整个人冒烟,“不对,繁缕刚刚说她也遇到了……银针?”

“银针?”严婧璇嘴角一勾,怒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你高傲也就算了,真没想到你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

“呵,银镖、银针?”严婧璇蔑笑道,“你们有见着么?随随便便的什么脏水都可以泼在我身上么?我可是东海节度使家的嫡长女,你们竟敢如此攀诬我?”

“就是因为你爹在江南权势无人能敌,才可以在这个比赛中如此嚣张吧!”

“你怎么不说是长孙繁缕干的呢?”严四娘凑到孔二娘面前,丝毫不惧她的剑刃,“你看她多爱出风头,蹦来跳去的,从前江南哪里听说过有她这一号人。”

“如果是我干的,那你方才就没有这么顺利了。”长孙繁缕的吊梢丹凤眼直冷冷地盯着严婧璇。

“你什么意思……”

繁缕走向后台的庭院:“你看着。”她独自跳起一段惊鸿舞,瞬间,南国佳人在春花烂漫里飞袂飘雨的景象就入了众人的眼,她翩如兰苕、流盼生辉,比她刚在按歌台上的绿腰舞不知强了多少,她轻轻落地,一言不发。

“哇,长孙娘子根本就没有发挥她的真实力。”薛照水道。

“是啊,要是再装扮一下,那绝对头名啊。”宋五娘接道。

“惊鸿舞最重要的是要演绎绝美中的孤傲清冷,而不是华美里的趋炎附势。”繁缕冷冷地说,“我不想做长风使,但别把这些烂事扣在我身上。”

“你!”严婧璇气得说不出话来,长孙繁缕的惊鸿舞确是她不能达到的高度,她仿佛丢了水准又丢了颜面,气急败坏,提了裙摆转身便走。

一炷香的功夫,花鸟使来到按歌台宣布成绩:严婧璇头名,长孙繁缕、孔二娘名列二三位,莱瑞卡、宋五娘、薛照水紧随其后,苏待弦摘了第七。

“待呈报了圣上,就可张榜确定‘长风使’了,感谢江南的父老乡亲来捧场,也愿我大瀛贸易永久繁昌。”

宣布名次的时候,顷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站在高处,看拥挤的人群与空旷的按歌台,他想去找找那些银针、竹叶……可是当人群散去,按歌台上只有忙碌着卸掉舞台的匠人们,地毯上早没有竹叶或者银针,连那颗绊倒莱瑞卡的玻璃球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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