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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相马礼(2):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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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奔帆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红色的绸缎从门庭挂到马场,每匹马儿的头上都戴着大红色的花朵。流泉庄的乐班一早便三人成组五人成队轮番演绎欢庆的曲子,朝花楼的舞姬也备上了妆候在廊亭边。虽众人不识这位奔帆庄神秘的少庄主,但他大闹霈泽庄婚礼,大家还都忍不住这好奇心,要来一窥究竟。

先是一拨江南的小马场主。奔帆庄重振旗鼓,他们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先不论开业之后抢走他们多少生意,现在马儿吃的草场便被奔帆庄挤兑了不少。不过江南是马贩子居多,真正养马的,也不过三两家。这些人多数都曾经参与瓜分老奔帆庄生意的勾当,他们中有的心安理得,也有惴惴不安的。不管平日里多少勾心斗角互相厮杀,此时已站成一个阵营。即便他们急吼吼地率先到了奔帆庄想辨一辨少庄主的实力,但茂玄怎会让他们这么快得逞,他们早被引去瓦舍里吃茶看百戏等待正典的开始。

再是一批马场上下游的商贾与江南各行的行首。霓雀庄的柳步筵携娘子东方纾慈,霈泽庄林堃远,不悔庄东方礼与侄儿东方顷寒,奕香庄的少庄主薛照峨,江南胡商首领乌玛尔与他的粟特娘子萨娜里娅等。流泉庄自然也是受到了邀请,庄主毕辰依然在朝花楼宿醉不醒,被夫人薛照影扶着来赴会,若不仔细分辨,乍一看有些像是赴春日里携亲访友的桃花宴席了。

“阿嫂?”堃远见东方礼身边除了顷寒外,还有一熟悉的脸蛋,扮做了仆从。

“你怎么也在这里?”扮成仆从的荇游脸从发丝红到了脖子。

“阿兄不是说你有了吗?你这么出来他放心?”

荇游当然是自己偷着跑出来的,她把堃远拉到一边:“你阿兄不也让你别来,你怎么也来了?”

“阿兄是担心我危险才不肯我来,但我相信陆茂玄不会在他自己典仪上对我动手,我就来了。”堃远摇着扇子道,“倒是阿嫂,你赶紧回去吧,被阿兄知道,不知道要心疼多少。”

“什么,你有了?”东方礼大惊。

“阿耶!”东方荇游大惊,遂制止父亲,“快别说了。”

“你赶紧给我回去。”东方礼不悦道。

“那堃远兄弟就替我瞒着你阿兄吧。”荇游显然把父亲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只对林堃远道。

林堃远叹了口气:“那就劳烦东方庄主了,等典仪结束,我派人送阿嫂回庄。”

东方荇游这才安心,朝父亲得意地一笑。东方礼也只好让女儿任性,神色紧张地一步都不许她离开。

“这位便是上回赠药的乌兄。”顷寒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头卷毛带着金发条乌玛尔,遂向林堃远介绍道。

“多谢乌兄慷慨馈赠,堃远感激涕零。”林堃远大步向乌玛尔走去,行礼拜道。

乌玛尔围着堃远转了几个圈,拍着手道:“不是称毕老兄为‘江南第一美男子’嘛,这位兄弟气质卓绝,我看他美名危险咯!”

萨娜里娅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得看着堃远,掩嘴大笑,慢慢吐出了“英俊”两个字。

乌玛尔刚刚因为结识新朋友而快乐的瞬间就被妻子打破,他忽然“悲恸”地朝妻子喊去:“不!萨娜里娅,我的妻子,最英俊的不该是我吗?”

“原来是毕,现在是他,你顶多排第三了。”萨娜里娅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着,然后间隔了几秒,正当乌玛尔要扑过去“大哭”的时候,她终于接了下去,“但我最爱你!”

众人哈哈大笑。乌玛尔就是这么个活宝乐天的性子,走到哪里,大家都喜欢他。

姗姗来迟的永远是大瀛王朝里最为尊贵的那一批人,有权有势的官家,太仆寺少卿、吞州刺史、御武校尉、飞龙使、县令等……只是对于商贾之辈,他们从来不重视,无非派遣些无关紧要的使者过去,表表心意以求未来的“合作”,即便如此,这些“使者”仍然能摆足威风。茂玄在庄门处亲自迎接,七尺身长,瘦高精壮又有威仪的他着实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张望他的,除了东方荇游,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见门口一台轻盈的辇轿落低,轿中下来一位一身水妃色裳裙的小娘子,夹着鱼肚白的上衣,她看起来真如日出朝霞般明媚。长孙繁缕内心打量了一会儿陆茂玄,心想此人相貌堂堂,身形不凡,举手投足间的沉稳足可碾压不少贵门纨绔,这么一个人,竟做出挟持若蘅的事情!繁缕想到这里,不禁一股气又要上来,提着裙子大摇大摆地往庄内走去。

被陆茂玄提醒后,漠天谨记着来人放行的要点,时刻警觉着不让平白无故的人跨进庄门。因无人报名头,长孙繁缕在情理之后便被漠天一把拦在门外:“请问这位小娘子来自何处?”

“我是来买马的。听说你们今天的马价是往后的六成?”

“小娘子看起来尊贵,为何无人报名号,倘若没有名号,请恕在下不能让小娘子进去。”漠天一条手臂挡住了繁缕的视线。

“我就路过,买了马就走。”

漠天笑道:“今天的马价是给收到邀请的嘉宾的。小娘子若无帖子,还是原价。”

繁缕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火气,道:“相马礼得看我看不看得上,现在就论价格,奔帆庄这么小气。”

“当然不是,我就是与您说下,您没必要进去。”漠天冷冷地拦道。

“我是来买马的,奔帆庄第一天就这么做生意呀?”繁缕不禁叉起双臂在胸前,声音喊得满天响。

“买马可以改天。”

“我就想今天买!”繁缕嚷道。

茂玄听到不远处的争吵,走到近处,发现眼前的小娘子足足是个娇小玲珑朝气蓬勃的美人。

“小娘子请宽恕。”茂玄陪笑道,“仪式之后,请小娘子移步马场,鄙人亲自为您挑选,马价按照六成算。”

“你是陆茂玄?”繁缕虽刚在轿里已细细打量过,此时也不禁确认一番。

“正是在下。”

混沌局掌门竟是这么一号人,看着温和,其实杀伐阴狠,真是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繁缕正想着,便正听得人喊道:“东海节度使府严六郎到~”

“失陪。”茂玄对繁缕道,转身便去迎严六郎。

繁缕一听,心想怎么到哪都能碰上这大头冤家,赶忙转身避开,拿出一条帕子把自己的脸遮了,径直往庄里走去。

“你今日若是不打架,严六郎绝不能把你今天貌美如花的样子与那日的皮猴子想成一个人。”一个声音钻进繁缕的耳朵。繁缕驻足望过去,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拿着把蔷薇绢扇笑眯眯地朝她看着。

东方顷寒?怎么又遇见他,那日吞州街上匆匆一面,幸而他被诏令换走,怎么这尴尬的场面今天又来了呀。这东方顷寒应该认不出那天把他捅下船的人是我吧?

“这位是……东方状元?”长孙繁缕尽量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碧州刺史的千金——长孙繁缕。”顷寒摇着扇子,走到她面前,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是在和我说话?”繁缕今日买马本想低调行事不想被人认出来,仍然装傻。装傻这一招,她是和若蘅学的,下山行走,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可是她今天碰见的可是东方顷寒。

“严六郎是个呆子,我可不是。让我仔细看看那日捅我下水的小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顷寒说完,伸手便去摘了繁缕的面纱。

奔帆庄门庭的骆驼也戴着顶红的大花,原本都跪在地上,此时抖了抖脚全部站了起来,明明在草木繁盛的江南,却如在黄沙漫漫的西域,阳光下,唯有他们二人。

顷寒被自己顺手的姿势怔住,他发现自己手举在半空,赶紧放下背过手去。实不像往日拒人千里之外的他,更不是照影口中尖酸刻薄的模样。顷寒微微一笑,想着自己竟也有这么一天。可掐着时辰躲着堃远,一个人跑到庄门口遥望,该不会真的是为了证实下自己的猜测吧——依着那日对长孙繁缕脾性的判断,今日,她必定会到奔帆庄瞧一瞧这热闹。

“你不是在欺负长孙小娘子吧?”远处东方纾慈着一身紫菂大袖衫以及品月蓝的齐胸裙端庄优雅地走来,及至跟前,瞟了一眼顷寒,缓缓问道,“手举这么高,你欺负人不是向来只动嘴不动手的吗?”

“我哪有欺负她,她是长孙繁缕,上元节那天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顷寒委屈巴巴。

“是吗?”教训顷寒也只有东方纾慈了,声音柔和,语气严肃,“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事情,别诬陷人家长孙娘子。”

“我?!”

“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道。

“不认识还说人家推你下水?”东方纾慈教训弟弟道。

“这……”东方顷寒有些百口莫辩,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口才发挥不出来。

“这是我弟弟东方顷寒,平时最怪的就是他。没有伤着你吧?”东方纾慈也不搭理弟弟,拉着繁缕问道。

“东方娘子好。”繁缕因时常跑去霓雀庄找若蘅玩,一来二去的便也熟了,“这是您弟弟呀,摆了棋局的东方顷寒?”

东方纾慈点头道:“就是他。”

“繁缕久闻东方才子大名,今日见到,不胜荣幸。”被揭下面纱的东方繁缕脸上带着微霞,更为好看。

顷寒只得回礼道:“方才冒犯小娘子,是东方的不是,东方向您赔礼。”

“不妨。”繁缕浅笑。

“你是碧州刺史府的使者?”东方纾慈问道。

“我才不愿意做这公事呢。我就看若蘅的马儿特别好骑,想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繁缕是着实羡慕若蘅的马儿,每次她们赛马总跑不过她,她咬定是自己的马儿太老了,“当然,我还想看看把我们若蘅劫持走的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东方纾慈大笑,拉着她往里面走,留顷寒一个人扇着蔷薇扇跟在后面:“今日见到也算是青年俊才,但比林二郎却还是差了些气宇。”

“哦?今儿若蘅没有来吧?”

“是呀,一来让她好好歇歇,二来她也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最要紧的还是,如若她来了,全场人必定又会围着他们叁说个闲话。尤其是他阿兄,见不得她受这个委屈。”

“林二郎来了?”繁缕试探地问道。

“是。”东方纾慈看着繁缕快要惊掉下巴的脸说,“他们到的时候,好多人也和你一个表情,但步筵看中的就是他的气度。”

柳步筵收到帖子的时候,胸中有些气闷。竹烟苹之后,步筵派人送去名贵的内伤药与绸缎以示关怀,亦请了茂玄两回到府上坐坐,都未得到明确的回复,气得柳步筵只嚷嚷这个陆茂玄小气。

典仪安排在马场最显眼的位置,四周开阔,两排骏马依次排开,昂着头,威风凛凛。江南的小马场主不禁有些失落。看着这些从于阗来的泰班马、土库曼马,他们手里那些纯汉马品种显得非常瘦小,偶尔有些杂交的马匹,因为喂养不当而显得无精打采。

流泉庄的乐队早在台侧坐好,演奏着颇具西域风格的前奏,朝花楼的舞娘们扭动着腰肢,与晚上演出时的黑夜精灵比起来,白日里的她们仿佛天山池中掉下的仙女。乐到高潮,瑞娘双手向后环举着一把曲颈的琵琶从天而降,一身闪亮的金线锦裙如瀑泻下,流光溢彩,叫人挪不开眼。她的家乡在龟兹,大而明亮的眼睛,浓郁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明艳闪耀惊艳众人,引得现场欢呼叫绝。一曲《突厥三台》响彻天际,正当所有嘉宾都为瑞娘的琵琶技艺叫绝时,不知何时,陆茂玄已在旁敲着羯鼓为瑞娘做和。茂玄的羯鼓技艺不输毕辰,惹得毕辰都醒了酒不住夸赞“格调纯正,有龟兹本风”。毕辰听到绝妙的舞乐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只坐着观赏的,他拉着在旁也开始摇摆的乌玛尔跟着曲调跳了起来,完全沉浸在舞乐的欢喜中。众人也都纷纷离席,走到台前跟着他们舞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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