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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十五年前: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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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薛初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牢狱里。牢狱里潮湿发臭,草甸子下蟑螂活跃。她没有坐起来,只是无神地望着暗无天日的牢顶。丈夫被当即斩杀,孩子又被人强行抱走,霎时间她的整个人生被砸出了个大窟窿……一只小老鼠从她脑袋边蹿了过去,她一惊,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却感到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她缓缓地支撑起自己,和边上那些个曾经的贵妇相比,她没有得到丝毫的照顾。她面色苍白地想让自己往墙边上挪一挪,好节省些力气。而那些贵妇们,即便落下了狱还是非常傲慢,不肯让出一丝空间来,她只能把头埋在双臂里,想着电光雷火般的一切。

此去向南,凶多吉少。薛初容很清楚。她不怕做苦役,她怕的是冤情。从被判刑到现在,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的,除了被抢走的孩子,她最不明白的是丈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他绝对不会通敌!”薛初容绝不相信她的郎君会做通敌之事。也许他没有多少才华,但是他仁慈品正,他们虽没有过上什么富贵日子,但是起早贪黑也不差钱,他为什么会通敌,她想不通,也不相信!

她的郎君是武林弟子,如若不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就算五花大绑怎么可能没有自逃的余地?

想明白了这些,薛初容安静地吃完了三顿牢饭,然后踏上了流放之路。一路上,凡有人过,她便大呼冤枉,说要上陈冤情。

恶卢之乱后,大瀛的土地早已烽烟焦土,且不说那时真的有什么冤假错案能得昭雪,像他们家这类有着明晃晃证据是死案的,州县府衙是一概不搭理的。押送的衙役一开始还训打几回,后来发现,如有官兵路过,她才开口喊冤。

“冤枉!大人冤枉啊。”此时的衙役也懒得搭理她了,任由她喊着,毕竟路上也没有哪个官员会不要命地搭理一个流放的犯官家眷。

“大人,冤枉啊!”薛初容看到两个身着官袍的男子,竭力嘶喊道。

时任雍帝花鸟使的雷士澄、鱼恭振被这个忽然从队伍中窜出来的女子吓得不轻,她戴着手铐脚链,满身伤痕,然而憔悴的面容里能见得此女子风华绝代。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鞭响,一道鞭子撕开了初容的外衣。“混账,竟然敢冲撞使尊大人。”行走往来的衙吏知道,得罪那些清流文官也不能得罪这些不知道下一秒会做什么的宦官。

“无妨。”年轻的雷士澄停下马蹄。

“大人,冤枉。”被抽了一鞭的初容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昏倒在他们的面前。

“哪里的家眷,发往何处?”

“回禀使尊,发往岭南。只是这是谁的家眷,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东海观察使那桩案子。”

“东海观察使?”雷士澄心里知道,这是桩牵涉甚广,一团乱麻的案子,遂问道,“可有亲眷打点?”

“没有。”衙吏摇摇头道。

“把她的脸给我看看。”

衙吏领命一把抓住薛初容的下巴,好让雷士澄看清楚。雷士澄正为自己的差事犯愁,襄帝荒诞喜美色,不爱年轻漂亮的,反倒喜欢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这分明就是要他去人家家里抢,十多年前雷士澄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事情。他见此女尽管伤害累累疲累不堪,但若打扮一下,绝对是个美人。他与鱼恭振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还活着吗?”

衙吏摸了摸初容脖子处的脉搏:“尙有一息。”

“嗯。她现下昏厥,你如何处理?”

“这……”衙吏知道这是桩难事,平日里若碰到这样的事情,衙吏们通常就把人犯丢在路上,往上报个病死了事。但这个女子,万一醒过来,还大喊大叫的,怕是连带自己犯上渎职的罪名。

雷士澄见衙吏犹豫:“我给你寻个法子吧。”

“请大人指教。”

雷士澄把衙吏支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如把她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衙吏心里一愣,没明白过来:“大人,此女子撒泼能喊,万一醒了过来……”

“她身上的伤痕可不止刚刚那一鞭子啊。”雷士澄悠悠道,依据《大瀛律》,衙吏若有虐囚行为,他也会法办。虽然此时乱世,没人管那么多,但若真被人指摘,那倒霉的还是衙吏自己。

衙吏心一惊,才明白过来。不管这个使尊要这个女子有何用,与他毫不相干,既然使尊看上了这个烫手山芋,那顺势扔出去就好。

“使尊指点得是,小人明白了。”

鱼恭振也早已下了马去拨开薛初容的头发,又把她的手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手上竟然还有些褪去的茧子,不过整体看来,手指细长白嫩,如果好好养养,也算是能完成任务。

“启禀使尊,犯人……”鱼恭振见雷士澄他们两人已走了回来,向他使了个眼神,故意挑起了话头。

“还不快去检查检查。”

衙吏例行检查了体温脉搏,颇为识趣地回禀道:“此囚犯已无声息了。”

入夜,薛初容已安安静静地在客栈的一间房中躺着了,身边还有一位替她诊疗的大夫。

“人怎么样?”雷士澄问道。

“禀告使尊,病人急怒伤心,又有外伤……唔……”

“接着说。”

大夫转头问道:“娘子之前可是有生产?”

薛初容虚弱地点点头。

雷士澄、鱼恭振也不禁有些惊讶。

“不过娘子身体比常人都要康健,老夫开几服药,躺上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好。”大夫道。

“大夫,我没有伤到经脉?”听了大夫的话,薛初容不解的问道,她明明中了天舞门的金沙昆仑掌。

“娘子经脉与常人无异,微微有些虚弱,老夫方子里给你调理进去,放心吧。”

那时候雷士澄也不过三十余岁,而鱼恭振才刚领职务没多久,关照完大夫只管看病开药,并把嘴巴闭紧后,便在旁边坐了下来。

“感谢两位恩公救命。”薛初容见两人一人身着浅绯色锦袍,另一人着深绿色锦袍,知是宫中品级不低的宦官,虽然她厌恶宦官,但是好歹这两人救了她的命,她从床上下来,俯身跪拜道,“今日我能免受流刑之苦,皆拜恩公所赐。”

“你起来吧。”雷士澄是一张长长的马脸,眼睛和眉毛平顺地长在整张脸的上侧,说话的时候,能发现他的嘴巴尤其大,但更醒目的是他的鼻子。

薛初容慢慢起身坐回床边,但还是跪着的姿势,她有些不安,但也想知道他们救她的缘由。

“你说你有冤情,说说看,是什么冤情。”

“朝廷说我的郎君,通敌,还把他当即砍杀。我知道我的郎君绝不会做出这事情来。”

“你的郎君是谁?”

“江南观察使帐下宅内兵马使柳一拓。”

宅内兵马使……那倒是与东海观察使关系密切……“你可有证据?”

薛初容摇摇头:“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没有时间去查证。”

“没有证据就这么大喊大闹,有什么用。”

“有用。”薛初容立了立身子,眼神放出了光芒,“我这身子若不是恩公相救,定是死在半路上,但我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雷士澄与鱼恭振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笑了:“娘子很聪慧。”鱼恭振脸皮细白,一双大大的眼睛还露着些真诚,嘴皮鲜红也很薄。

“恩公救命之恩,初容铭记在心。”薛初容道,“不过两位恩公救我,应当不是替我办冤情吧?”

雷士澄有些欣喜,宫里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感恩戴德的人。这个娘子似乎很懂感恩戴德的真正意义。

“我们是陛下的花鸟使。”

“花鸟使?”撩花狎鸟,东抢西劫、霸女欺男、凶神恶煞的花鸟使竟然是自己的恩公!薛初容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抓自己入宫。

“夫人,意下如何?”

“都说‘花鸟使’如劫匪一般,今日见两位,便知耳听为虚。”薛初容思虑半刻,低着头道。

雷士澄尴尬地笑了,几路花鸟使,就他们俩的业绩最差,鱼恭振偶尔会劝说雷士澄自己保命要紧,但他就是狠不下心去入室抢掠。

“夫人若同意,我们就这么办。”

“比起流刑,进宫做个宫婢已经是上天恩赐的际遇。”

“夫人,”鱼恭振薄薄的小嘴露出了笑意,“我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可并不只是做个普通宫婢。”

薛初容沉默了。

“初容已上了年岁,若要在陛下面前争脸,这是难上加难。”

“圣心如何,我们做奴才的猜不到,但是我们会给你安排机会,若能有机遇得到圣心,可别忘了我们。”

“朝廷杀了我的郎君,我又如何服侍陛下?”薛初容有些愠怒。

“你郎君这桩案子牵涉甚广,陛下在长洛,自然是不知道底下那些人的是非,有个错判的也冤不到陛下身上。江南观察使造反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呐,倘想翻案,你不近到御前说话,哪里会有人搭理这桩死案啊。”

薛初容抓紧了身边的被子,紧紧地攥着,这是一条非常非常且不可能的路子,就算有朝一日有机会能得宠幸,那提上一嘴的时机也很难寻,又或者是前面都走得出人意料地顺畅,陛下有意重理此案,若被发现她进宫前的身份,那一切又会如何?她埋头想着……然后微微抬头看向了雷士澄与鱼恭振,也许是江湖人的敏锐,她看到鱼恭振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杀气。

须臾片刻后,她道:“恩公说的没错,我愿随恩公入宫。”

雷士澄、鱼恭振满意地点点头。他们离开房间后,薛初容支开了临时叫来的服侍丫头,慢慢抬起右臂,她忽感体内经脉游走,而右臂毫无力气,她又试了试左臂,一样地无力。

怎么会毫无气力,蛟龙经的力量呢?难道我……难道我武功全被废了?薛初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她刚刚答应两个花鸟使是缓兵之计啊。

金沙昆仑掌?对了,薛初容想转过来,一定是蛟龙经渡去了金沙昆仑掌的力量,才能让自己留有存活的余地,付出的代价便是,武功全废。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只要还活着,那万事就都有可能。她能洗清冤情,也能找到女儿。

薛初容这一忍便是十多年过去,这十几年间,江南观察使这个官衔已在那场叛乱中被朝廷永远摘取,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东海节度使”。这十几年间,她有荣耀高光的时候,那就是在万千人中,被襄帝一眼看中。她是柔媚的,却又是坚忍的。从她的眼眸中,身段里,襄帝被她无言的忧愁所打动,又为她抛却忧愁迎向他的空灵而欢喜,这复杂交揉的情感在她身上流转,而她也无意间将襄帝引向了精神上的极致追求。

襄帝后来爱上了修道,不能说与薛初容时常跳鹤舞无关,但襄帝爱上修道之后就不爱美人了。薛初容成为襄帝一生中最后一个冠绝后宫并生下皇子的嫔妃。

生下皇子后,她被封为正四品的美人。一个官奴,凭借自己绝美的容貌与舞姿博得了陛下的欢心不够,还生下了皇子,还拥有四品头衔!陛下是真的昏聩了!后宫之中,比薛初容出身高贵的嫔妃比比皆是,哪怕她们中有些不那么受宠,就凭自己敦厚的家世就能把薛初容捏死。妒火一度要把她吞灭。

对薛初容而言,襄帝只是让她活下去的工具,如今这道工具已沉迷修道,不问女色,她立马收回之前所有的手段,安安分分,只不过在她这段昙花一现般的日子里,雷士澄、鱼恭振也因她步步高升。

而后漫长的岁月的高耸的宫墙,没人知道她是如何隐忍自己的仇恨,如何在后宫中亦步亦趋如履薄冰,不过她依然惦念着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这份惦念,她也呵护得极为珍贵,生怕被人看到,当了拿捏他们母子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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