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悲喜交集父子相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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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道宗进禅房，掩上房门，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敲门声传来。道宗慌忙收起情绪，回身开门——门外是法海……
道宗瞟一眼法海，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房内坐下……
法海自己进门，将门一掩，含笑看着道宗道：“出家人就该六根清净，不为红尘俗世所牵绊！道宗，你做得不错！又何必在此伤怀呢？”
道宗冷笑道：“照禅师所说，出家人就该六亲不认了？”
法海惊道：“啊？这……”
道宗道：“这世上谁人没有亲生父母、妻儿子女？像我这样绝情的人能有几个？”
法海失望地道：“老衲原本以为你在此静修二十余年，早就该有所了悟！想不到，你到如今依然是俗念满腹，没有一点长进！”
道宗冷笑道：“哼！想当初，禅师为逼我出家，费尽心机。说我慧根不浅，深有佛缘！如今一晃二十年过去，您终于认清我不是出家修行的料！那当初又何必逼我呢？”
法海惋惜地摇摇头道：“徒弟不能了悟，我这个做师父的或者也有责任……老衲相信绝没有错收徒弟……多少佛门弟子念佛一生，尚无法通透佛门真谛，何况你修行才不过区区二十年！”
道宗冷笑道：“禅师说得对！即便是像您这样的得道高僧，又能领悟到几分佛门真谛？更何况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
法海略带怨气道：“道宗，你的意思是老衲也不配为得道高僧了？”
道宗道：“这些年来，徒儿虽与红尘隔绝，却始终都惦记着贤妻。待到她超脱之时，方是我了悟之日……”
法海道：“老衲本以为你早就该放下！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无法割舍那段孽缘！像这样，即便修上千年万年，老衲如何才能让你开悟呢？”
道宗道：“要让徒儿开悟，只须待娘子超生……可要让禅师开悟，却待何时？”
法海惊道：“啊？”
道宗道：“说到底，禅师与我都是执着之人……何时能放下执着，那才是真正的悟道呢！”
法海回味道：“放下执着？”
何氏客栈，奚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餐具，准备关门……
何仲武从内走出，看到手忙脚乱的奚宣，眉头一皱：“你怎么回事啊？这点活折腾到三更半夜，还没干完？”
奚宣道：“掌柜的……今儿个客人多……我实在忙不过来……”
何仲武道：“快点快点！别叮叮哐哐的，吵着人睡觉！”说着扬长进内。
奚宣一件一件地清洗着餐具，干着干着突然烦躁地一掀餐具，赌气坐在旁边道：“干干干！累死我算了！这么多活都交给我一个人来干！我……”说着一甩抹布：“哎！我怎么就被那妖妇给招惹上了呢？要是再碰到她……我非得跟她好好算算账不可！这么多的债全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她倒好！溜之大吉了！”说完随手端起酒壶，猛喝几口，气愤不已……
许梦蛟心事重重地江边在漫步……
江水中泛起一堆水泡，随之钻出两只眼睛，悄悄地盯着黯然伤神的梦蛟！
梦蛟无意间摸到身上装的手帕，解下来仔细地看着上面绣好的一条蛟龙，心道：“碧莲……你还好吗？不是我不想娶你……只是没有亲身父母在身边，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谈婚论嫁呢？”
江水中的两只眼睛蹦出来——原来是只小青蛙！小青蛙一蹦一跳地蹿到梦蛟身边，蹦到梦蛟手上！
梦蛟一惊，慌忙躲开，看到一只青蛙正在他脚下呱呱乱叫，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你这家伙！吓了我一跳！”
梦蛟俯身捡起小青蛙，将它放入江水中……
小青蛙钻入江中，不见踪影……
法海从一旁走来，看到梦蛟，凑上前去道：“许施主，你当真要守在这里等你父亲还俗吗？”
梦蛟回头瞟一眼法海，没有说话，又回转头盯着江水，冷笑道：“哼！禅师您是出家人，怎么……也想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吗？”
法海道：“令尊既入我门下，老衲自然有这个责任扫清他修行的障碍……”
许梦蛟不悦道：“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父亲！莫非出家修行就非得让人家六亲不认？那即便能修成正果，又和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有什么两样？”
法海道：“阿弥陀佛！施主不明白，修行不是为成全今生，而是为获得永生！将来你父亲修炼成佛，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的苍生百姓吗？！”
许梦蛟冷笑道：“好啊！既然修行是为造福黎民，那禅师您又何尝做到了？当初，若非你挑拨离间，或者我爹娘就能永远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们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这世上又怎么会多出我这个孤儿？这样说来，您岂不是在造孽吗？”
法海道：“阿弥陀佛！你娘她劣性难除，水漫金山，致使生灵涂炭！照施主所说，你们一家人的幸福都抵不过那死于非命的万万生灵？老衲岂能坐视不顾？”
许梦蛟道：“你胡说！分明是你破坏我爹娘在先，我娘水漫金山在后。若要追根溯源，也是禅师您先挑起事端，将万万生灵弃置不顾的！”
法海道：“你……事到如今，追究这个责任还有什么意义？万事皆有因果。水漫金山使得数以万计的生灵毁于一旦！这不正是你娘所种之‘因’？施主来看！”说着拉梦蛟到江边比划道：“这里曾经是多少百姓的繁华家园！如今却如死城一般的寂静！这份苦果若不能消解，不知还会有多少逝去的亡灵无法超生？难道施主只会体恤小家，对大家就不管不顾了吗？”
许梦蛟一愣，痴痴地看着四周艰难打渔的难民，感觉似曾相识，回想起他曾经见过的陈伯仁夫妇——
陈伯仁与卢氏在江边吃力地打渔……
许梦蛟道：“老人家，你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为何不颐养天年，却还在这儿打渔卖命呢？”
陈伯仁道：“谢谢你，小相公！不打渔，我们老俩口吃什么呢？”
卢氏哭丧道：“是啊！二十年前，我们也曾有点家私，可惜那突如其来的一场水灾，让一切都付诸流水……”
陈伯仁道：“是啊！房子田地全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我们老俩口侥幸存活下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也只有这点营生可做了……”
——想到这，许梦蛟叹道：“哎！可那场水患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难道镇江府都没有疏通过这里溃烂的河道？就任由百姓受灾，置之不顾吗？”
法海道：“哎！据老衲所知，这镇江知府早在十多年前就修筑过这里的河堤，可不到几年的功夫，又被江水冲垮了……”
许梦蛟惊道：“怎么会这样呢？”
法海道：“这么多年淤积的河床，如何能轻易地疏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有些事情一旦做错，就很难再弥补了！”
梦蛟看着受灾的百姓，突然想起白珍娘的话：“如果你真的牵挂为娘，将来为官之后，就多做些行善积德的好事！多为百姓造福！相信老天有眼，他会看得到我儿的功绩，说不定为娘便能提前获赦，得以超脱了！”
法海道：“老天是公平的，一切安排皆从因果。如果真为你母亲不平，不是一味埋怨，却要静下心来，替她多行功德，消解罪债，方为正道！老衲奉劝施主还是好生冥想一番吧！阿弥陀佛！”
许梦蛟看法海走远后，沉思道：“是啊！纵然母亲当初是出于无心，但的的确确给这里的百姓造成不小的损害……或许我真能替母亲做些功德，方能消减她的罪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