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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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年,农历三月十五,星期六,阴天。
我父母已经闹离婚半年多,相互扯皮不给我们生活费五个月。
原本没有生活来源的我们,就别说交两人五百块的学费了,人也得饿死。
可我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奶奶。
她贼会借钱。
最初大舅舅主动借给我们两百块钱,我奶奶拿着剩下的一百块钱,满脸笑容的去我二姨妈家买米。
“上个月,欠了您五十块钱米钱,真不好意,现在才借到钱来还给您,人是铁,饭是钢,菜可以吃萝卜咸菜,但不能不吃饭,麻烦您再给我称五十斤米吧。”
一听奶奶这般说,二姨妈大手一挥:“既然我妹还没给你们寄生活费,这一百块钱,你老先留着,给小梅花他们买点肉吃,小孩子馋嘴,不吃肉,肚里慌。”
我奶奶一脸严肃:“那不行!上个月借你钱,说好了这个月还,就一定要还的,你要是不肯接,那我就不来你家买米了。”
二姨妈接过钱,连连夸赞奶奶!
“还是您老人家守信用,下次遇到难处,一定要来找我说,我是两个小家伙的二姨妈,绝不能看着他们饿肚子,钱借不了多少,但米管够。”
回到家,我很疑惑:“奶奶,我们明明穷的叮当响,二姨妈都说了不要你还钱了,你为什么要还呢?”
奶奶神秘一笑,明明是在自己家里,还不忘抬头看了看窗外,再凑近我的耳边。
“这是奶奶的秘诀,有道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先刷上一个‘借钱必准时还’的印象,下次再开口借钱就容易多了。”
接下来,凡是好心来给我奶奶赠送蔬菜的伯母和婶婶,都被我奶奶借了一轮私房钱。
基本上是先借张三的钱,过上十天,再借李四的钱还张三,又过半个月,接着借王二麻子的钱还李四。
使劲倒换。
她这般借来借去,我们手里,最终只借了一人的钱,我想不明白她在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奶奶用食指点了点我的太阳穴。
随即,悄咪咪地附在我耳边:“妹崽啊,你要多多动脑子啊。这还回去的钱,要让人在口袋里捂热了,心安了,才会再次借给我们的。”
看着我还是一脸懵逼样。
奶奶十分嫌弃我:“你个读书的,怎么还比我这个从没读过书的,脑子还要蠢呢。我问你,我们最初是不是只借了大舅舅两百块。”
我点了点头。
奶奶接着说:“第二个月,我们借其他人的钱,全还回去了,刷了个信用度,你们开学时,是不是就借了五百块学费?”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那,是不是从借一百还一百,变成借两百还两百,再到借四百还两百?”
综上所述,奶奶在玩卡时间差和卡借款额度。
奶奶从没有见过信用卡,但信用卡那一套,办理多张信用卡,以贷养贷,被她玩得明明白白,而且还不用利息。
故,我们现在欠了一千五百块钱外债,我舅奖励我的一百块,早充公给威仔治病去了。
若是再不开源(拿到生活费),哪怕我们再节流,随着时间的推移。
铁定爆雷。
哪怕奶奶砍木柴和晒干笋子各卖了一百多块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我家第一大意外支出是威仔的医药费。
威仔是个早产儿,所以总是病殃殃的,风一吹就感冒发烧流鼻涕。
据我外婆说,还是因为我,导致我爸妈打架才让威仔早产的。
话说那时,我爸妈一同在广东的一家私人花场上班。
两岁至两岁半,我在被五姨妈关小黑屋。被我爸哭着抱回我妈工作的地方后,我已经对人无任何反应了。
在花场里,悉心照顾到三岁一个月时,虽然还是对人没啥反应,但我会满世界乱溜达了。
花场里有老鼠偷吃花苗、花种。
一工人叔叔烦不胜烦,就炒了香喷喷的葵花籽,拌了老鼠药,用芭蕉叶子包着,随机丢到花场的各个角落。
嗯,我有幸捡到了一大包。
还津津有味地吃了。
还很有良心地把没吃完的葵花籽,带回家分享给我妈吃,差点就一锅端了。
我妈很奇怪,就大声问工友,是谁好心买了葵花籽给我吃。
然后,吓得那个工人叔叔脸色发白,直冒冷汗,嗷嗷直叫:“那不是零食,那是老鼠药。”
把我妈的魂儿都吓飞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我被我爸用力地掐着嘴巴,喂了一大杯浓浓的味精水,催吐。
吐完再喂,喂完再吐……
如此循环往复到我吐出苦胆汁为止。
接下来就是我爸妈彼此责备没有看好我,从相互恶毒咒骂,到大打出手。
最后,我妈拿手里割草的镰刀砍伤了我爸的大拇指,我爸抬脚一踹,把我妈给踹趴下了……
威仔就早产了。
听我外婆眉飞色舞地讲完这个故事。
我好心疼我自己,我能活着长这么大,真心不容易!
威仔大概与我八字相克,他能活着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
第二大意外支出就是给菩萨的香油钱,我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从我爷爷赶她出来那天起,就开始吃斋念佛。
每月雷打不动,贡献三十元(7斤猪肉钱)。
我是半点都不能理解。
我每天放学,顶着毛毛细雨,上山扯淡竹叶卖,2毛钱一斤,需要扯一百五十斤,扯上半个多月,才能卖三十块钱。
可我奶奶极度固执。
她说:信仰不能丢!让她丢掉信仰,她情愿去死!
我能咋办?
才九岁半的我能咋办?
这钱也是她卖干柴、干笋子赚来了的,剩余的还贴补了我和威仔。
哪怕是我爸妈出生活费的时候,凭她照顾我和威仔的功劳,也是能够自由支配这“三十元信仰费”。
那就只能拼命支援她的开源节流计划:
天天放学去山里捡柴是日常,还好我压根就不怕那些花花绿绿到处爬的毛毛虫、蜘蛛和蛇。
拿锄头挖地,种花生、红薯、黄豆、百合……
起一手水泡,拿针挑破,痛着痛着就渐渐愈合,接下来又起水泡,直到习以为常结出厚厚的茧来。
最离谱的是“来回共走三十多里路,去煤矿山上背一毛钱一斤的煤炭”。
只因一拖拉机煤炭免运输费后任然需要二百二十块钱,九岁多的我与六岁多的威仔,拿着奶奶缝制的布袋,当起了背煤炭童工。
威仔背十斤,我背十八斤,六十七岁的奶奶挑七十二斤。
就为了运输区区十块钱的煤炭,我们日出而出,日落而归。
背回煤炭,附赠磨破的肩膀与满脚的水泡。
那个曾经每月零花钱二十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彻彻底底跌落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