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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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应留是个千年万年都不得一见的王八蛋,不幸的是,李尤与他是同谋。
通过一夜确认这件事后,李尤拿着麻绳将他的四肢绑在床的四角,不信这般他也能挣脱。
“我们两个都是骗子,为了防止互相再抛弃对方,只能这样做了。”
白应留看看四肢的麻绳,看看他那被割成布条的衣裳,又看看被欺负一夜的“始作俑者”,忍下想要离开的话语,心虚道:“早些回来。”
不止如此,他听着府里上上下下热热闹闹为何首乌准备嫁妆时,还暗暗祈祷莫要有人进这间房。
昨夜双手捆在一起,虽是割开绳结费了些功夫,但也能顺利逃脱。眼下一手一结,手无寸铁,他解到手指抽筋也未见有何进展。以至于听到房门被推开时,他考虑了带床跑的可能。
好在再推开门时,进来的是房间主人。
“出事了。”李尤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道:“相府千金,不对,如今是王妃了。王妃乘的马车内有花粉,害得她差点儿死过去,还好我去王府,正巧碰见他们。这邓将军尚未出发,阿姊便出了事故,传到将军耳朵里,怕要节外生枝。”
自然而然地交谈,好像过去很久很久,她对着菜园子喊:“白应留,来捉虫!”
不过,那时候她并不唤他白应留。
无所谓,他仍旧是心头一松道:“来日归宁宴,他们夫妻二人是否会将此事告知邓李,届时自见分晓。你我切莫声张,静观其变就是。”
“也不得静观其变,殿下要你去查这件事。”
白应留看看自己,李尤也看看他。
“偌大警世司,只等着你一个人用不成?所以我替你拒了。”
他大气不敢出道:“拒的好,不过我得回一趟案库,交代下二掌柜……”
李尤一个眼神瞥过去,他点头道:“我知道他如今也听你的话,但有些人如何联络,他可能未告知你,毕竟防人之心……”
话未说完,他便想到二掌柜痛心疾首地控诉他在美人画像下放糕点,搞得美人好像死了一样。又痛诉他整个人一股子老鳏夫的味道,容易误会之余简直是在咒人死。
白应留目光略显呆滞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二掌柜说的话后,酸溜溜地道:“他如今也听你的话?”
李尤点头道:“我说他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对你无条件的信任过了头,你看管的事情他都不过问,还搞哪门子情报?万一旁人来个灯下黑,或是易容成你,一窝全给你们端了。他深有同感,遂是十分乐意听我说话。”
白应留无言以对,李尤便挠他痒痒道:“说啊,还有什么想说的,一起说了,昨日你不是威风的很?”
“我错了!错了,错了!”
李尤冷笑一声,拍拍他的脸道:“放心吧,待邓将军走的时候,我就放你走。”
他敛去脸上笑意,知晓艰巨挑战来临。“公主中毒”事件揪出不少人,使臣这方作罢,而归途又是前路难测。平平安安将邓将军送到地方,平平安安将大哥接回家。说来容易,做起却难。
况且,对李尤而言,还希望他平平安安将何首乌送到她后半生生活的地方。
李尤不说,但觉得他懂。
故此多说无益,好似矫情。她仅是躺在他的臂膀上,摊开那封家书,与他共读。书信里的白应惜不知千里之外发生何事,他问候父亲母亲的身体安康,问候兄弟如今如何度日,问候昔日旧友可成了慈祥长辈,看着昔日孩童成为国之栋梁。
字字句句,如千斤锤一般砸在白应留心上,但他只道:“手臂麻了。”
她坐起身问:“大哥会回来吗?”
“会。”
“可白太傅总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金木的葡萄干很甜,须得大哥带回来,我们才能吃到。”
关于葡萄干,李尤想到了什么,便道:“这恐怕,正是大哥不愿意回来的缘由。”
“但大哥至少要到白夫人的墓前祭拜。”
李尤深深认同道:“理想与现实总是相悖。”
二人蓦然沉默片刻,她又道:“二掌柜和萧大夫一样有趣,也一样花心,不知殿下怎么总喜欢在你身边放这么些人。”
“想去萧坟头上看一看?”
“不去了,还有不多日子,我要多陪陪何首乌。”
不止陪伴何首乌,还要与金木公主套近乎,以及为王妃诊病。
金木公主在京城里快速地浸染七窍玲珑心,意识到邓李和邓李的孩子,日后可能举步维艰。她能保得住邓李,不见得保住孩子。所以她希望将来李尤能替她养孩子,作为交换,她会将何首乌照顾地很好。
金木公主可是连情王毒都服下的人,李尤敬佩不已,自是答应这个条件,却没有告诉何首乌。最后相处的时光,何首乌将金木公主送给她的甜糯葡萄干,以及她平时里攒的银子都给了李尤。
“到那边,就用不上这些银子了。”何首乌握着李尤的手道:“可惜还是没能帮你寻回白二公子。”
“寻回了。”
何首乌亮着双眸问:“当真?”
“当真,并且他会暗暗送你们回去,若是路上遇险,便大喊他的名字。”
何首乌闻言大为感动,二人又是执手相看泪眼,度过人生中最后相见的时刻。
对于离别,李尤已经习惯到毫无触动,但身边的侍女换了人,口边的名字硬生生咽下时,她还是万分难过。
她对褚道说:“师父,我以为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如今看来,道行还是不够。”
褚道被勾红了双眼,与李尤一同回忆何首乌定亲、办及笄礼的那天。
“有一天,你也会这般离师父而去。”
“不会的,师父。”
“会的,白家的大雁,你和老白合过的八字,都已经送到府上了。”
李尤诧异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就要提亲成亲了?她冥思苦想,唯一的答案便是白应留害怕夜长梦多,怕像从前那般,节外生枝。如今的他,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师父,我们不住在太傅府邸,到时候买个宅子,就住在不远处,帮您照看施药阁。大理寺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您这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褚道笑而不语,兹当她是安慰话,不想她的宅院当真在这附近,也未曾料到,白家将婚期定在了白应惜归国后不久。
白应惜归国,长思公主出嫁,近日来皆是喜事。尤其是逍遥王为长思公主安排了一位陪嫁丫鬟,长思公主眼见金木公主服药景象,便不再追究李尤所给之药是真是假,可谓是令她长长地舒一口气,安心地准备自己婚事。
褚道眼见长思公主刑满释放后匆匆出嫁的一波三折,深觉婚事还须得细细准备。可鬓满霜的白应惜出现时,无人不担心他能否度过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除了他自己。
他顶着白发,祭奠母亲,跪安父亲,与旧友把酒言欢,与弟弟彻夜长谈,满足中又带着惆怅,如同失去族群的大雁。
李尤不知为何有这般感受,明明许多人等他回来,甚至他回来时,她第一次见到盛装出席的上皇与太后,但她仍旧觉得他孑然一身。或许是眉眼间的温柔将病体展示得淋漓尽致,或许他在金木太久,忘记了自己的故土。其实,京城本非他的故土。
总而言之,待白应惜开始谢客,老牛被接回京城时,喜宴便开始了。
李尤请了萧木秀做她的从者,她原以为会遭拒绝,未成想,萧木秀到了。
但萧木秀面无表情,丝毫不提为何至此,李尤亦不问。她们仅是聊药谷,聊生意,聊身体如何,成亲仪式如何。聊到此处即可,再多便是唐突失礼。
这些奇奇怪怪的感受令李尤万分难过,于是再拜高堂,看着座上的白太傅、白应惜、老牛与褚道时,她顺势流下了泪。
洞房中,白应留问她怎么了?
她道:“心里很难受,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膀道:“改变正是如此,我们会慢慢接受发生的一切,和改变的自己,会慢慢变好。”
她想了想,只得如此,遂道:“老东西,还是你有经验。”
这话堪比拱火,使得略显生分的二人又熟络起来。
可这份熟络,在成亲第二日,被白太傅的猝然离世生生截断。
葬礼上,许多人都哭到不能自己,就连与白太傅一向不对付的白应留,也在背地里掉下了泪。
哭声中,白应惜身子孱弱,被扶下去休憩。而王妃哭晕,却意外被诊出有孕。皇帝不娶妻生子,皇室延绵子嗣的重任被逍遥王抬起。如此,可谓是大喜事,好像失去一位国之栋梁,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尤便在这般的荒诞中独坐,对着白太傅的魂魄讲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最初遇到白应留时,便是要去为我爹爹送行,爹爹期望我嫁给心上人,过得快乐。如今,爹爹应是了无遗憾,却又要为您这位爹爹送行,不知爹爹您有何遗憾?”
“为何要不留遗憾?”
李尤摇头道:“我不晓得,或许是劝诫人活着的时候珍惜吧。”
白太傅道:“我亦不知,但转念一想,遗憾是脱俗的故事,未尝不是美事。”
“但人的遗憾,往往都是落入俗套的。”
白太傅大笑后道:“既是如此,若我的乖女儿嫁与心上人,快活度日,我亦了无遗憾。若非心上人,快快和离就是。”
连白太傅都感觉到了二人有时候会莫名出现的生分,使得李尤坦诚道,她并非不爱白应留了,嫁给他,也并非是报复或是完成愿望。每每在他身边时,她仍旧是说不出的安心。每每疲乏度日时,总想着身边人若是他,便能拥抱相靠,偷得片刻小憩喘息。只是好像心上蒙尘,再也没有当初那么一往无前。尤其是看着白应留,便看到她这场沉重旅行的缩影。这种被消磨后的心,不止对他,就连看话本时都会质疑,真的有这么爱吗?究竟什么是爱呢?爱真的使人这么快活吗?
“究竟何为爱?”白太傅摇头笑道:“这是难解之谜,却总能寻见蛛丝马迹。”
“我不懂。”
白太傅道:“好女儿,你有孕了,可你的婴灵不似渺渺那般安静弱小,一见便有时日了。”
她知道白太傅窥破这暗度陈仓,但她的婴灵一向安静,因为快要死了。如今婴灵不安,她心也不安,便趁着萧木秀尚未与老牛一道回药谷,让她帮忙把脉。
果不其然,是个男胎。
“爹爹,您家里的基因过于强大了,但我想要个女孩儿,这是我的决心。恕女儿不孝,怕是要让白家断子绝孙了。”
话回到至初,他道:“抱憾终身非常人乃有,有女如此,非常人所得。断子绝孙非我得见,见吾女过得自在,已是心安。”
李尤嘴上嗔怪白太傅,莫以为花言巧语,她就会对白应留好,但她还是为此抹了许多眼泪。且心里软了下来,将这个打算告知白应留。
婴灵本应占据的身子是个女儿身,对于男胎,她极为不安,极为抗拒。李尤尊重她的决定,白应留亦尊重她的决定。
只是白应留未能陪伴李尤许久,便将她从太傅府接出,安置在他们的宅院。因着白应惜尚未能接受不守孝一事,但他饱经沧桑,怎堪坟前守孝?
于是,这事落在白应留的肩膀上。他守过青依,守过季月皓,如今守过白佶,便是亲眼目睹一段故事落幕,算得圆满。
偌大的太傅府,只剩了白应惜与李尤。李尤不便说白应留这些年所做之事,只说白应留这一生皆无愧大哥教导,除了夺人爱犬之事。白应惜双目含笑,替他还了一只鹰。李尤又道,和亲本要白应留去,但他们为了私欲,对不起大哥,对不起邓将军。
她向白应惜叩了个头,白应惜将金木的葡萄干递给她吃。二人在这般无声中,感受着桑海沧田。
然二人委实不便共住,李尤遂是顺理成章地搬出。搬出好,与褚道、纳兰梓的府邸更近,便不断来往。
如此,虽是白应留不在身边,有纳兰夫妇的照顾,李韵婷的解闷,这失子之痛在丧父之痛的掩盖下,很快便过去了。
李尤不似白应惜般老顽固,她只着素衣百日,便换了往日里的衣着,照常去大理寺做学徒,帮褚道照看施药阁的缺漏。
一切好似从前一般未变,却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