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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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首乌对李尤言听计从,尤其是听话搬出她的闺房。
因为何首乌虽不曾有过梦魇,却也时常做噩梦。午夜梦回时,发觉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已然是深觉三生有幸。但有时看到李尤,又羡慕她命苦中处处被疼爱的幸运。
何首乌想,李尤让她搬出闺房,应是有同感。噩梦醒了,是虚惊一场就好,但忽然看到身边人不是心上人,便会怅然若失,平白添堵吧。
可她未曾想到,有一日噩梦成了现实,父亲竟然跋涉至京城时病了,被人捡到了施药阁,与她相遇。
相遇时的言辞,她烂熟于心,无非是她发达了,不能忘记父亲,与以往别无二致。
那时候,她想对父亲说心里的苦,说她的为难,却也无法开口。
到如今遇见父亲,竟也是下意识地掏荷包。
“放手!”
忽的破空声吓了何首乌一跳,她浑身一抖,才看清是李尤捡了地上的树枝,抽在了父亲的手上。
随着父亲“哎呦哎呦”的呼疼声,“黄毛丫头”的咒骂声,“打人了打人了”的叫唤声,李尤又抽了他一树枝道:“调戏良家妇女,抽你都是轻的,谁来看热闹,都跟你一起进大牢。”
“谁调戏了,那是我闺女!我向我闺女要钱,关你什么事?”
“这儿哪有你闺女?卖给我了就是我的人!”李尤又冲着何首乌的屁股上抽了一树枝道:“我说家里怎么总少东西,是不是你偷了给这叫花子换钱?”
何首乌被抽得惊叫一声,眼下更是怕得只摆手道:“没有,啊,没有,不是,不是姑娘,我没有。”
“没有?”李尤进煎药房拿了根大烧火棍,指着他俩道:“如果家里再丢东西,或是再让我看见这叫花子,我就怀疑你跟他勾结,把你俩都押送官府,听见没有!”
何首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知道了,姑娘。”
“罚你一个月不准出府!”
“是,姑娘。”
“还有你!”她拿着烧火棍指着何父,却是盯着老幺道:“这老叫花子是不是没有过所?治好病了就让他滚出京城!”
老牛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不知妹子怎么变成了这样,但他想要开口,便被李尤喝住。他能做的,唯有在李尤走后,将她扔下的烧火棍捡回煎药房。
然而,他看到煎药房灶上放了一根镶了珍珠的银簪子,是妹子往日里常装作丢三落四,最后索性不要所丢之物,称“丢了还没发现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看见就是添堵”,从而补贴老牛生活的法子。
妹子还是那个妹子,她的处境他不知,所做出的反应自然也无从得知,只得相信妹子,继续为她祈愿。
对何首乌来说,姑娘还是那个阿尤。
阿尤摸着她被抽过的地方问:“破皮了吗?”
何首乌鼻头一酸,伸进衣衫摸了摸,又滚着大颗泪珠道:“没有。”
李尤见不得她哭,她一哭,自己也想哭,到头来两个人抱头痛哭,连连说着命怎么这么苦。
不料何首乌哭着哭着,忽然上气不接下气道:“阿尤,京城真的很美。”
李尤擤了鼻涕道:“这时候说这干什么。”
“不知道,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一样。”
李尤被这话逗笑,不知会因这事遭灾。她们只是又哭又笑,直至筋疲力尽,无精打采。
无精打采的何首乌扶着无精打采的李尤下马车,本欲好好吃一顿,却看到一只突如其来的飞箭擦脸而过。
何首乌听到飞箭钉入木框的嗡嗡声,手上一软,未托住腿软的李尤,她就这么滚下了马车。
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褚道飞奔而至,扭着两个姑娘的头来回看道:“伤着没有?伤着没有?乖徒儿,你这浑身上下就这一张脸是好的了,赶紧看看自己摸摸伤着没有?”
李尤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道:“好像没有,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褚道愁眉,欲言又止,听到身后一声“慈父多败儿”后,默默移开身子。
这一挪,李尤看到持弓而立的纳兰梓,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旋即拉着何首乌跪下道:“师娘,防隅军必籍禁卫之士,遂替师娘关心下属,但未经师娘同意,还请师娘责罚。”
褚道默默取下纳兰梓的弓道:“你听,徒儿如今言辞甚是文雅,一看便是乖巧读书。”
纳兰梓“唰”地自身后拔出一根箭指着地上二人道:“还有!”
李尤连忙摁着何首乌的脑袋,一同磕头道:“师娘我错了,其实不是关心下属,是想登高望远。”
“还有!”
李尤可怜巴巴地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撒娇道:“还有……今日穿成这样去大理寺,想问问水墨是否已被移交,想和陶少卿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探视。”
何首乌恍然大悟,原来阿尤要找的那个人是水墨。
“对的对的,将军,阿尤今日里穿的招摇,只为找人,不是要和邓姑娘抢男人。陶少卿赠予姑娘金臂钏,姑娘都不要呢。”
“当真?”
“师娘,当真只有这些,真的没有其他坏心思了。”
纳兰梓见状心软,放缓了语气问:“当真没有了?”
她拖着膝盖向前挪动两步道:“当真没有了。”
纳兰梓收了箭问:“那怎么还把何首乌打哭了?”
“啊这……”
李尤看了眼何首乌的神色,不知该说不该说时,何首乌亦拖着膝盖向前挪动两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是如此。”纳兰梓摸着李尤的头问:“那你怎么也哭了?”
李尤想到了幻境中,父亲葬礼上的一幕幕。她的眼泪扑簌簌,以至于忘记说“同情何首乌”。其实,她不想说同情,因为她不想要同情。
所以,她道:“咱家厨子做的菜,不好吃,想想就难过。”
“厨子都被你气走了,天天往酒楼跑。”褚道急忙拉了两个丫头起身道:“师娘从酒楼给你找了个厨子。”
“真的?”
李尤双眼一亮,看到纳兰梓点头后,又蹭到她身边道:“师娘,那望火楼这个事情,是不是就算了?”
“算了?”纳兰梓捏着她的脸蛋道:“这事若是被说成贪赃枉法也未可知。”
李尤抱着她的腰问:“那会怎么判?”
这东西,白应留没教过她,毕竟贪赃枉法和她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而纳兰梓有心吓她,便摸着她的头道:“抄家。”
看她吞了吞口水又道:“都得死。”
她的手指在纳兰梓腰间不安地滑动,愁眉苦脸地问:“会诛九族吗?”
纳兰梓见她要被吓哭了,便不再逗她。
“通常不会,除非所为所行动荡江山社稷,家族又有复仇之嫌。”
“那就好。”
她松了口气,心想不是诛九族的话,吏部尚书的罪便算不得邓李头上。
“那就好?”
纳兰梓却误会她死不悔改,遂道:“罚你一月不许出府。”
“啊?”
一月不许出门,她本是该开心的,不用做事,好吃懒做就好。可是那县丞在她耳边一直嚷嚷着报仇,举报云云,令她心生焦躁,想要找人帮她忙。
“师娘,我不能不出门,我要给公主殿下扎针呢。”
“让医圣前辈替你去。”
嗯?这样的话,好像……因祸得福了。
“医圣前辈若是不帮忙,该如何是好?”
纳兰梓一叹气,李尤似乎明白了。
“若是公主殿下拿施药阁明年药材的限额做威胁,或者其他什么软肋,医圣不同意也得同意,对吗?”
褚道闻言,直呼大染缸将孩子心思染复杂了,真真令人心痛不已。
“师父别哭,师父别哭,我不多想了,好不好?”她扯着纳兰梓的衣袖道:“师父师娘,新厨子在哪里,我要点菜。”
想到是从酒楼挖来的厨子,她禁不住想到白应留,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欢喜,直到厨子递给她一碗水,咸得她入口即吐。
“厨子小哥,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味觉失灵了?”
厨子让她继续喝水,以便了解东家的口味。用意虽好,却是语气冰冷,面无表情,像她那如坠冰窟的爱情一般。
她去酒楼,哪里是吃东西的呢?
不过这厨子做的东西,倒是她爱吃的。所以她可以继续欺骗自己,这人是白应留派来的也未可知。如此,冰窟窿便存留了一颗爱情的火种。
除去情爱外,她也感激白应留将她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府邸。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总记得在那个遥远世界,很多人会将某地比作人间最后的净土,会将某人比作人间最后的温柔。倘若京城有最后的温柔乡,她觉得就是自己所在的这府邸了。
只不过,吏部尚书的事情,她不晓得是否能与师父师娘商议。
贪赃枉法要抄家的话,那邓姑娘也活不下来了。活下来,也要进教坊司。尽管她们算不得朋友,却也是舍不得她遭受这些。有时候想想,竟觉得她也挺可爱的,真是造孽。
“而且,无凭无据的,我怎么抓吏部尚书?你至少要告诉我,贪污受贿的账本在哪里?或者是,你手里有什么证据,非得他们灭你口不可。”
县丞要开口,李尤又捂着耳朵道:“罢了罢了,你往皇宫去,去司天监,里面有个人也能看到你,他肯定能帮到你。”
县丞警惕地问:“他凭何帮我?”
李尤不可置信地问:“我又凭何帮你?”
“你若帮了我,便与陶天泽更加亲近,与你我而言,皆是有利。”
“我为何要与陶少卿亲近?你有病吧。”她指着司天监的方向道:“你只能在人间停三天,过了三天,谁也帮不了你,司天监你爱去不去。”
李尤想通了,人要不忘初心,她的初心就是做个米虫。
于是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即便被魂魄碰到也极速回归本体,假装无事发生,从未离体。
人的脸皮厚起来,连鬼都无可奈何。
但是,她因此看不到窗子外有个拿着金臂钏的白应留,看不到这人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不仅咬一日,而是一连咬好几日。
白应留心生郁结,相当大的郁结。
远远瞧见望火楼上,李尤的穿着时,他便忆起幻境里,陶天泽相赠臂钏的一幕。他曾将这一幕误认为是夫妻意趣,不料竟是记忆存留,还会发生之事。
更甚之,陶天泽当真相赠臂钏,当真见到她巧笑盼兮的模样。
真是造孽,白应留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更造孽的是,她近来同他讲话皆带着气,哪怕是拒了臂钏,他亦怀疑,她对陶天泽心存好感。
说来,疤痕依然在,并非是非他不嫁。陶天泽也是知晓疤痕之人,也是不在意之人。
他心忐忑,各种念头僵持不下,于是在听到张游问他要不要吃桃时,像一只炸了毛的猴子,异常烦躁。
张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老宋已经将那县丞的事情办妥了,你还在烦什么?难道是烦小丫头又去找陶天泽?”
白应留愣了。
“她不是在禁足?”
“戏文哪个幽会情郎的千金小姐是光明正大的?不都和禁足差不多?”张游咬一口桃道:“她不是甚喜听戏?”
仿若受了内伤一般的白应留,调息好半天后问:“她怎么出去的?”
张游拿着手帕悠哉地擦手道:“光天化日殴打老人与家仆,被人告至衙门,遂光明正大去衙门交罚银。又因老牛给她一个金臂钏,她认为是陶天泽送的,故而光明正大去还东西了。”
“为何会这样?”
明明白应留写了封信放在施药阁,难道她认不出他的字迹了吗?还是说,白应留在她心里,并不重要?她不爱他了,所以贝壳耳坠、珍珠能被视为珍重之物,真正贵重的臂钏却弃之如履?那怎么,还留着那手串呢?是因为要提醒她,还有恨吗?
“为何不会?”张游嫌弃地看着双目无神的他道:“曾被施药阁的姑娘悉心照料过,月余便发达以金臂钏相赠,又不求娶姑娘,又不敲锣打鼓好生宣扬一番?写封信放在门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晓得你在想什么,真是思春思的脑子坏掉了。”
白应留不再言语,反倒是张游装作恍然大悟道:“还是说,你以为她认得你的字。不成想,信被风吹走,她将角儿认成了陶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