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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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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陶天泽,李尤便为他勾勒上了大光相。而她就是蜷缩在地上,等待被收服的妖怪。

难以言喻的害怕,令她脸色苍白,连陶天泽见状都忍不住问:“面白少华,毫无血色,姑娘可是身上有伤?”

她后退一步,双手背后,一手摩挲另一腕上的手串珠子道:“我、我怎么样,少卿大人不是很清楚吗?您不用这个模样,有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她的语气怯怯,言辞却不似善意。何首乌听在耳中,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因着陶天泽囚白应留,又将她抬上公堂而心生恨意,再惹出事端。

“姑娘,冷静理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邓李听着三人对话,疑道:“陶少卿与小李姑娘可是旧识?”

“是。”

“不是。”

同时而出的两个答案,两人面色皆有异样,邓李看看这边坚定不移的眼神,又看看那边的闪烁躲避,霎时有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猜想。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猜到,这女子就是传闻中迷惑了陶天泽的证人,陶天泽及时解释,是雨亭县办案时,李尤以医者身份帮忙作证,解燃眉之急。

“于姑娘而言是举手之劳,于陶某而言,实乃是欠了姑娘人情。”

“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若是这般想……”

当初可不就是想让他欠一个人情,不过不是欠她。

“若是少卿大人想还这个人情……”

她想壮起胆子问他,验伤的时候,升堂的时候,白应留是否当真握着她的手。是否对她还有一点点爱意,是否还有什么,是旁人皆不知之事。

譬如,究竟发生何事,使陶天泽不公开审理这桩案件?是白应留为她做了什么吗?

日复一日的消磨时光,仍旧无法令她忘记白应留。只是令她想到了,清荷出嫁时撑着红伞,所以那日确实是三娘煞,她的生辰确实是三月初七。

十五年念念不忘的,是清荷的大婚之日,还是她的生辰呢?

无从得知。

只晓得,将她的一切都告知,他当真是要与她不复相见。

所以她也想知晓关于他的一切,若是能救下水墨,为杏香报仇最好。这般便是了无遗憾,可以在这具躯壳中还是她的魂魄时,体面地告别。

与他,与人间。

当然,陶天泽的回答,不会改变李尤对白应留的眷恋,只会决定白应留会不会挨她一巴掌,像幻境中一样。

是幻境,也是她真实面对的困境。她累了,世事总无常,正如她想问出口的话,却被旁人打断。

“狗仗人势的田舍奴,只会学着主子的狐媚手段勾搭人,倒学不来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刺耳的女人声音离李尤极近,她转头一看,便对上一双讥讽的眼睛。

这话是骂她,也是骂她的主子。她动动脑子,大概知道被骂的主子是谁。

若是放在平日,萍水相逢,忍一忍便罢了。可若日后长久斡旋于这些人之间,难道让人觉得她和她背后的人好欺负?

笑话,三公她攀上了两位,还剩一位是白太傅代任的御史大夫。白太傅在婚约上签字,相当于,三公都为她撑腰。那她除了长思公主和丞相千金,还用怕哪位姑娘?

谁都不怕的她,深深给了那出言不逊之人一个白眼。

此举看得何首乌心惊肉跳,拉着李尤便小声道:“阿尤,那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大小姐邓姑娘,你和她树敌干嘛?”

“吏部很厉害吗?”白应留倒未讲过,只讲过户部是管钱的。

邓姑娘讥笑道:“田舍奴哪里知晓吏部的厉害?”

李尤诚恳地问:“吏部尚书能管得住车骑将军吗?”

她想,如果能管得住,她再问能不能管得住大将军。岂料后半句还未问,邓姑娘便靠近她的耳边,冷哼道:“爬上龙床勾搭来的位置,还值得炫耀?”

李尤脑子一嗡,转头对何首乌道:“你可听见了?”

何首乌摇头,“没有,不敢偷听。”

李尤气得白眼上翻道:“罢了罢了,人听不懂犬吠,是理所应当之事。”

邓姑娘推了她一把道:“你骂谁是狗呢?”

“我没骂谁,我只问我家丫头,是否刚刚听见了狗叫声。”

邓姑娘怒指李尤道:“狡辩!你方才就是在骂我!”

李尤抱臂,好笑地问:“我为什么要骂你?”

邓姑娘脱口而出道:“因为我说你师娘当圣上的贴身侍卫,必是贴到爬上龙床才能站到今天这个位置!”

李尤拍着何首乌的肩膀问:“听见了?”

何首乌攥着拳头道:“听见了。”

“这种情况,该不该忍?”

何首乌一愣,转而问邓李,“邓将军,这种情况,若是咱家姑娘打了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会怎么样?”

“嗯?”

邓李本想解围,道吏部管文官,莫要招惹武官的事,但出言不逊的言辞入耳令他咬牙。正想着如何回应,以为何首乌会问他该不该忍,却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懵了。

李尤也懵了,难道因着她一身伤疤,所以在何首乌心里,她其实是混江湖的扛把子?

三脸茫然,唯有陶天泽一本正经道:“民不告官不究,若是告知衙门,依本官看,小李姑娘手无寸铁,应判杖责。至于杖多少,以她下手轻重为据。”

邓姑娘掩面笑道:“陶少卿明鉴,不似这田舍奴胡搅蛮缠。”

“笑什么笑,说的是我若打你,该如何判我,还没说怎么判你呢?”

陶天泽蹙眉,欲要开口,却被李尤抢先道:“陶少卿明鉴,大盛律中是否有一条是,诬告反坐?”

陶天泽错愕道:“有。”

李尤双目圆睁,指着邓姑娘,厉声道:“那她诬告车骑将军之位乃买官鬻爵所得,判她杖毙,不过分吧?”

邓姑娘冷冷地凝视她道:“莫要信口雌黄。”

陶天泽神色一松,双目带了些赏识的意味道:“不过分。”

邓姑娘一瞬错愕,又一瞬欲语泪先流道:“陶少卿?”

李尤一个闪身挡在陶天泽与邓姑娘中间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连律例典章都不懂,还和陶少卿讲什么话?除非你能记住,田舍中的是你衣食父母。”

她贴着邓姑娘的耳边道:“是你爹。”

“你!”

邓姑娘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欲动脚踢她之时,她伸出手指道:“你打我,杖责!”

邓姑娘急急收回脚,气得直跺地,却见她的手串顺着衣袖下滑时露出粗糙的手与手腕,遂是欲在此打压嘲讽她一下时,陶天泽猛然想起那衣袖下被掩盖的伤疤。

他心头一紧,连用大袖衫裹住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道:“小李姑娘,宽容大度实乃纳兰家风,不如卖陶某个面子,此事便算了。如今天尚寒,仔细受风,不若陶某送你回府?”

他的脸庞逼近,却令李尤心头一凛,连忙爬起身,将大袖衫塞回他手中就跑。

“哎。”

邓李方要唤住她,她便想到如此太失礼,于是作揖解释道,明日车骑将军要随大将军去漏泽园祭拜将士亡魂,今日府上还要准备许多东西,遂是要早早退下。

此外,她亦以同样说辞拜别丞相夫人。

丞相夫人远远瞧见争端,遂是命下人去看看丞相千金身子可舒服些,若是好些便出来做个和事佬,以免旁人说她们疏忽了客人。但此时面对这番说辞,倒是不好强留。

匆匆离席,自然引起褚道的疑惑,回府后便问她可是遇见了何事?

说害怕陶天泽,是很离谱的事。她若是不偷不抢不骗,行正坐端,有什么理由会害怕为人刚正不阿大理寺少卿?

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便跪地道:“与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吵起来了。”

何首乌也跪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李尤顺势大拜道:“成为徒儿的第一天,便惹出此等事端,天地良心,徒儿实在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恳请师父将徒儿逐出师门。”

“你做的很好。”褚道扶她起身道:“继续保持。”

“啊?可是我给师娘树敌了。”

“你树敌,是因为师教导不周,是你年纪尚幼、天真懵懂、不懂世事;我树敌,才是真要与他们为敌。所以你树敌,我应该说什么?”

李尤眨巴眨巴眼问:“天真懵懂,不懂世事?”

“不。”褚道伸出双臂,舒展腰肢,大步流星,边走边道:“是痛快,可惜没亲眼看到。”

“啊?”

李尤微微张口,惊异于事情的转变。看来,她确实投到了一个好人家。或者说,他们与白应留着实交情匪浅。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她也会对人间有留恋。可是,阎王要她三更死,谁敢留她到五更?

接受事实,她摸摸自己的肚皮,心想: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开心吗?能有这样的家,可要好生感谢白应留,既往种种,是我与他的恩怨,求你不要追究他的过错,如果……能再给我些时日,让我找到他,我肯定会对你更好,绝不让你陷入我的困境中,如何?

体内婴灵不会回应,不会告知何时将她驱逐。她想,或许宋双瞳才知晓她何时会死,但她不知该去哪里找宋双瞳。她只晓得,那块随身携带的玉佩,上面多了许多裂纹,且不似起初那般莹润。

她原以为是在苍云宫时摔坏了,但近来时日摩挲它时发觉,它在一点一点变灰,裂纹亦是愈发地深。

人都说,自小佩戴的玉与身体息息相关,她想,她的大限将至,只待那玉的裂纹贯通,碎成两半。

“阿尤,阿尤。”

何首乌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又见她不由自主地摸出怀里的玉佩,便问:“你又想他了吗?你怎么做什么都能想到他呢?”

她收回玉佩,垂眸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咱们穿得这么好,怎么教人觉得是土里土气的田舍奴了呢?”

“嗯……”

何首乌认真想了想,她认为,京中官员众多,谁也不想平白无故与旁人平起平坐或是低了一头,所以互相称呼时皆是以姓加官职,唯有外地人才一口一个大人,尤其是只见过县令大人的小地方之人。故此,开头听到李尤唤的那声“少卿大人”,便被当成土里土气了。若非是土,那便是谄媚了。

李尤叹息道:“有理是有理,但也不必要那般讥讽,好歹我看起来是丞相的贵客吧。”

何首乌又认真地想了想道:“可能是邓姑娘对陶少卿有意,陶少卿却对阿尤你有意,便引得她争风吃醋了吧。你不知道,陶少卿长得好、家世好,得圣上重用,不论得不得姑娘们喜欢,都是佳婿之选。当然,确有不少姑娘喜欢。”

“她喜她的,关我何事?我与陶少卿,一看便不是一路人。况且,陶少卿哪里是有意,明明是验伤那事伤到他了,他想在我这里找补。”

何首乌双目发光道:“可是陶少卿担心你受风,给你披自己的衣裳,还要送你回府。也就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大家还能认为陶少卿是要靠美人计征服你,让你放那邓姑娘一马。若是四下无人,定是认为你与陶少卿已经私定终身了。”

“错!”李尤伸出食指左右摇晃道:“都不是,他只是不想被旁人看到我的伤疤。若是伤疤显露,有心人查出我是中蛊之人,再将消息散布,怕是连累众多,对谁都不好,尤其对他不好。”

“对哦,若是如此,再结合今日之事,便是坐实了你们两个有苟且,要被浸猪笼的。”

李尤以手指堵住何首乌的嘴,示意她莫要乱讲话,她握住这只手,皱眉道:“可京城里贵女不穿粗布,多喜绸缎、轻纱,这到了夏日衣裳轻薄,万一被看出来怎么办?”

“我们习医弄药,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即便穿粗布,也不算失了礼仪。若是有场合要考虑师父师娘的面子,便穿绸缎,再于袖口加上箭袖或是绑带,莫让它滑落。若还是不行,我听说有种药,可以换皮。”

“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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