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辞旧迎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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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亲朋好友来得差不多了,宋蕊才慢悠悠地回来。
宋星寒一眼瞧见她手里握着枚玉玦,问:“糖糖,手里这东西哪来的?”
宋蕊一怔,将东西呈给他看:“啊?哦。是二太爷爷送的。”
凌启闻言也走了过来,见那玉玦刻工精美,用料上乘,瞧着便知价值不菲,不禁摇了头:“你二太祖父本就一人住在封地,孤苦伶仃的,没多少身家,你还跑去讨他东西?此物要不得,赶紧还他去。”
宋蕊瘪了瘪嘴:“……还不了了,二太爷爷说他突然有事,已经回去了。”
凌启蹙眉:“什么事这般急着回?”
宋蕊看着凌启,支支吾吾地说:“他说……要回去准备聘礼,回头向您提亲。”
此言一出,凌启愣住了:“提亲?娶谁……?”
宋蕊茫然道:“……父皇,您家里有几个女儿?”
凌启笑了笑,眼前一黑。
“父皇\/阿瑟!”
凌启作势一倒,宋蕊和宋星寒忙上前将他扶住。二人帮他抚胸顺气,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即刻去找凌天瑛算账。
“二祖父这是弄的哪一出??我这闺女才只养了十年不到他就要抢走?!三千多岁的老骨头,娶十八岁的小姑娘,还是娶自己元孙女,他哪来的脸啊?不行,我要去魔界北川找他评评理——”
“冷静,冷静啊父皇!”
凌启这一声吼,将不远处的白景初等人的目光一一吸引过来。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凌天瑛要娶自己名义上的元孙女这桩事。
丰年拿起玉玦打量一番,道:“此物乃是天瑛的本命玉牌,里方承载了他一缕神念、与最精纯的精血,关键时刻可保他一命,为魔界皇族的私有物。若女子不慎触之,便会被它标记,六界之内,该女子无所遁形。再倘若女子的血与玉牌中精血相结合,就会……”
凌启追问:“就会如何?”
“就会在体内孕育生命。糖糖如今已有身孕了,天瑛若不快些把人娶回去,你这女儿就要落个未婚先孕的笑柄了。”
“——这不应该啊,只是碰了块破牌子,糖糖怎就怀孕了?”凌启还是不肯接受事实。
丰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奇怪的,这种事在上古时期很常见。譬如炎帝之女精卫、雷神之女娲皇,她们都是自己母亲无意踩中父亲的脚印生下的她们。”
他将玉牌还给宋蕊,“就是便宜了那老小子,白得这么一个年轻稚嫩的小媳妇。”
白辛夷没好气地拧他胳膊:“你还有心思打趣啊?那也是咱元孙女儿。你们魔族人真是怪哉,好端端的弄得什么本命玉牌?这下可好,太爷爷娶元孙,阿瑟他们要被看笑话了。”
丰年悻悻地说:“这不怪我,若糖糖没捡那玉牌,也就不会成事。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们今世命中注定要做夫妻。”
“再说了,在新春佳节有孕和成婚,可谓双喜临门。是好事,你们不必如此愁眉苦脸。”
处理完玉玦一事,得知宋蕊有孕,凌启当即派人将她送回南域皇宫好生休养。至于今日的好心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宋星寒好声好气地哄:“别生气了,这是糖糖自己的选择。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再如何放在身边宠,也总归要嫁出去。与其嫁给不知底的年轻人受罪,还不如嫁给王爷,王爷为人如何你我都清楚,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凌启哭丧着脸道:“你别说,糖糖是我看着长大的,素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我还想着万一将来她要嫁人,就让驸马入赘,这样每天还能在眼皮子底下见着,不怕丫头被人欺负了去。可这回她要嫁去魔界北川,相隔两界,路途遥远,不说被欺负,想见她一面都是难事。我怎可能不难受?”
“你想啊,从前你得唤王爷太祖父,若他娶了糖糖,将后你就是他老丈人。且他娶亲的来由不光彩,于情于理,他都不敢给咱糖糖俩甩脸色,更别说将后他的孩儿还得喊你为祖父。这样想想,是不是就心里好受一些了?”
凌启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倒也对。”
“是吧,所以咱不气了。”
凌启回过味来,继续哭丧着张脸:“可糖糖还是嫁得太远了……”
眼望着凌启这般伤心,白景初都觉得愧疚了:“抱歉阿瑟,都怪我非要让你们来陪我过年……”
凌启闻言,瞬间将哭丧的神色收敛,正色道:“主人,这不怪你。祖父说了,这都是命中注定。就算今天不成事,往后相同的事一样会发生。与其让糖糖不明不白地被带走,还不如像今日这般有个心理准备。回头我就给糖糖添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白景初欣慰地揉了揉他脑袋:“我家阿瑟真的长大了。”
这段小插曲过后,白景初终于如愿去了凡界。选的地方,依旧是静安城。靖王夫妇不忍打扰他们年轻人的世界,没一起同往,而是相约去了灵族。
这里气候严寒,有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大街之上,只听得有的吆喝冰糖葫芦,有的吆喝包子馒头,还有剪纸窗花灯笼面具等等,往来的车马与行人源源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不知哪家燃起了炮仗,噼噼啪啪的声响吓得街上几个小娃娃捂起耳朵跑,嘴上咿呀乱叫,脸上却笑得更欢了。
为了方便融入凡界,一行人来前就已乔装打扮,以普通人的身份穿梭于人群当中。
乐乐头一遭来到凡界,这里全然是他没见过的景象,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好奇地左顾右盼。吴戢见他喜欢,但凡多看了一眼的,便会掏出银钱买下叫小贩包好,给乐乐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白景初则是这里挑挑那里拣拣,看上的东西拿起就走,每每小贩要把他叫住之时,涂山远便会走过来付上所需的银钱。
凌启倒是没有想买的东西,毕竟今日心情不爽,宋星寒便去糖人摊上买了只糖人递给他:“阿瑟,给,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凌启见状一怔,无奈笑叹:“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却还是伸手接过了糖人,咬上一口,甜蜜的滋味瞬时充斥在唇齿间,甜得他眯起眼眸,心情不觉间放松。
宋星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面部变化,见凌启表情愉悦,自己心情亦跟着变好。他心想,吃糖果然是一件会令人开心的事。
卿嫆与江映雪适当买了些首饰,白景初抢在她们掏钱袋之前就已帮她们垫付。
众人在街上逛逛吃吃,最后不约而同地去了江宅遗址。
江宅历经一场大火,多年过去,只剩下一地黑灰与枯枝烂木,周围杂草丛生,且已有半个腰身之高,近乎无处可落脚。
“二爷,二夫人,三小姐四小姐,是你们吗?”
几道身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是江宅曾经的那些地精仆从。
白景初面露惊喜之色:“金风玉露绿芽常青王伯,你们都还在啊?”
常青激动地说道:“你们当初走后,吴家别院空了,我们无人伺候,就回了这边。只因我们相信,终有一天你们还会回来。”
白景初闻言,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想到,世间除却至亲以外,还会有人默默在原地等候他们多年。
众人在入口布下结界,涂山远亲自上手,凭借着记忆,将数十年前的江宅重现在众人跟前。
金风玉露奉茶,白景初与涂山远做饭,绿芽常青上菜,众人聚在膳厅有说有笑,偌大的江宅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
饱餐一顿,江启南回了自己的师门离山,苏霁月去了思梦楼探望老鸨沈妈妈与那些姐妹。宋星寒去京城看望自己的门生,凌启同往。剩下的吴戢想了想,选择带乐乐回国公府。
六年未归,国公府门前有些萧条。门口没有车马停放,没悬挂喜庆的红灯笼,更没张贴对联。
吴戢抱着疑惑,上前叩门,门房吴伯拉开小门一瞧,一双昏花的老眼登时瞪得老大,他似是不敢置信揉了揉眼,而后不可思议地问:“……公子,是您吗?”
吴戢道:“吴伯,是我。”
吴伯一拍双腿,扯着嗓子边喊边往院里跑:“老爷夫人,大公子他回来了,大公子他回来了哟!”
不多时,一阵杂乱脚步声由远至近,国公府的大门被拉开,吴戢的父亲母亲,他的二弟四弟携同家眷,匆匆赶至门前。
吴父年近六十,一张脸生得虎目浓眉,瞧起来有些凶狠。吴母倒眉目温婉,就是身形瘦弱,能清晰看见骨骼的纹路。
六年不见,父母却好似足足老了二十余岁,吴戢心中酸涩,“噗通”一声朝二老跪下磕头:“爹、娘,孩儿不孝,今日回来给你们拜年了。”
吴父当即推开搀扶他的小厮快步上前,目光凶恶地瞪着吴戢,蒲扇般大的巴掌就朝着吴戢打下来,吴戢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承受来自父亲的怒火。
意想中的那一巴掌并未落下,吴父的手,生生顿在半空,转为温柔地抚摸吴戢的脸庞。
吴戢睁眼看去,只见自己父亲目光慈爱地将他望着,苍老的脸庞扬起一抹由心而来的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吴母则上前将他扶起:“地上凉,快快起来。青梅,快给咱大公子上茶水。”
婢女青梅忙不迭去备茶水:“哎!奴婢这就去。”
过了吴父吴母这一道坎,国公府的小辈们才终于有机会上来同吴戢说话。
“大哥!”
兄弟们将他围作一团,二弟吴澈好奇问道:“大哥,六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年轻?”
吴戢沉默片刻,道:“因为,我眼下已算不得是凡人了。”
而后他将自己夫婿是西域妖皇,自己被夫婿用楼兰秘术改变了体质、此后容颜不老这等事告诉了大家。
众人听罢,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吴戢见父母一直盯着身侧一言不发的乐乐,忙开口介绍:“对了爹娘,这是你们的孙儿。你们可唤他乐乐。”
吴父艰难地接受了自己大儿子不是凡人的事实,听儿子介绍这面容讨喜的娃娃是他孙儿,心中又是一惊:“这是……你和你夫婿生的……?”
吴戢哭笑不得:“……爹,我虽不是凡人,但也没那能耐生娃娃。乐乐是我领养的孩子。”
吴父登时眉开眼笑:“我就说这娃娃咋跟你长得不像!乖孙儿,我是你祖父,来抱抱——”
乐乐抬头看了眼吴戢,得到允许,乖乖走向吴父吴母,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祖父祖母”,任由二老揉搓小脑袋。
吴戢没发现堂中有老公爷的身影,道:“爹娘,不知祖父他?”
此言一出,吴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早在你留信离开的那年,你祖父就一病不起,去年年底没扛住风寒,已仙去了。”
吴戢得知噩耗,心中悲痛不已。最后去祠堂给老人家上了炷香,以尽嫡孙之职。
悲伤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吴戢想留在国公府用膳,吴父吴母高兴万分,吴母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吴戢以往最爱吃的菜。
这一顿年夜饭,国公府众人吃得很开心。吴戢望着自己早已不再年轻的父母兄弟姐妹,心中默默祈祷时光能慢些过,愿温柔对待他的家人。
“空青——”
饭刚吃完,楼兰昭钺便带着女儿安安匆匆赶来。吴戢依次抱了抱自己的父母兄弟,留下自己来前买的货品,顶着国公府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与楼兰昭钺携手离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静安城入夜之后,护城河边燃起一束束的火树银花,绚丽多彩。
凌启扬头,看着天际美丽的烟火明明灭灭,道:“小雨哥哥,这就是那首诗里描述的景象吧?”
宋星寒温柔地注视他的侧脸:“没错。”
“那首诗,既提及了新春佳节的繁荣美景,亦描述了久别重逢后的欢喜之情。阿瑟,你当初抄写那首诗是对的。”
凌启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宋星寒笑道:“我也是。”
凉亭中,白景初脑袋靠在涂山远肩上,二人望着天际绽放的烟火,白景初道:“现在这样真好,阿远,你说是不是?”
涂山远垂首,看着身侧满头墨发的白景初,目光柔了又柔:“嗯,真好。”
卿嫆与江映雪则来到河边,她们笑着乐着,与众人一同放下装有心愿的花灯,任由它们随波逐流。
………………
“不过去吗?”
“不去了。没人会欢迎我。”
距白景初等人不远处的树下,两名男子正窃窃私语。
周九看着白水遥空寂的双眼,温声劝道:“往事如烟,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兴许早已接纳了你。你不必如此生分。”
白水遥轻声道:“……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值得被原谅。我知我过去作孽太多,还是不去打搅他们了。”
他语罢,转身就走。周九拗不过,只好提步跟上。他伸手将白水遥的手握住:“没关系,你还有我。”
白水遥一怔,唇角不觉间扬起一抹笑:“谢谢。”
凛冽的寒风,伴随着清雪,给静安城添上一缕新寒。但城中的众人,心中却是温暖如初。
一愿,岁岁年年人依旧。
二愿,亲朋好友幸福安康。
三愿,与卿朝朝暮暮共常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