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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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任凭金娘如何委屈，她到底还是被古板的爹爹关了禁闭，直到半个月后，一封圣谕从天而降。
“茹氏金娘，出身中宫世家，家学渊源，性情温婉灵动，秀外慧中，堪称当世名门闺秀典范。今皇二子淼与其年岁相仿，入主东宫多年，恪尽职守，与茹氏女才貌相当，实为天作之合，着赐茹氏金娘为太子妃，不日成婚，钦此！”
茹安战战兢兢地接下了圣旨，一回首，女儿金娘却仍是一脸淡然，要是他能得知女儿此刻所想，定能当场气晕过去。
金娘想到的是，那日在龙鸣寺所遇的黑衣少年。
“啊……原来，他……还是棋差一招啊……”
金娘自幼生长于这方寸天地，家族的荣耀如同一把镣铐，将她死死缚住，她自幼就晓得，自己的婚事全不可能任由自己做主，中宫，是她必然的归宿，所以，嫁予谁对她而言，并无区别，区别只是，圣心所归属的继承人究竟是谁而已。
当今太子善良仁厚，却不免有些优柔，那日，圣上虽说偶遇回京述职的大皇子，将他一并带了来，她却知，圣意当时或许有些微摇摆，如果没有她自以为是的一番马屁辩驳，也许今日这东宫之位还会有些变动，如今看来……
听爹爹说，她的及笄宴后三天，大皇子又回到了北疆边关，继续驻守了。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说是怜还是惜，只是脑中总闪现出那人离开时那笔挺的背影。
就如此时，她想到的也是爹爹往日提点的那句：
圣心难测！
不怪爹爹如此谨小慎微，这深宫悠悠，伴君如伴虎，每一步前行，似乎都是踏在刀尖上起舞，容不得半分闪失。
而这些，即将成为金娘未来的一切生活。
金娘望着那宣旨公公一张一翕的嘴唇，似乎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未来，就这样一开一合地，将她一点点吞噬。
那日之后的金娘，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少女，踏上了属于她的中宫之路。
茹相似是能明白女儿所忧，不再去多方管控她，金娘却始终带着心事，度过了整整三年。
东宫始终未曾传出迎娶之意，茹家也一直安静如鸡，倒是让圣上大为不满，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催促东宫与茹相，却始终未见任何一方迈出第一步。
茹今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大月宣德六年的腊八节。
晌午时分，腊梅服侍她穿戴整齐，简简单单地给她梳了一个远山髻，又披上了那件红色的连帽大氅，往主屋慢慢走去。
隆冬时节，花园里的梅花次第盛放，茹今仰头浅嗅着，只觉恍如隔世。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怪怪的？”腊梅连声呼唤了她几遍，茹今终于回了神。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梅花的味道好香……”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这气味深深地刻进肺腑之中。
“梅花香？年年不都一样吗？”腊梅依旧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懂”，茹今轻笑着，拍了拍腊梅的头，继续往前走去。
远远地，她望见了高大的主屋廊檐，琉璃瓦顶在冬日的照射下，散出七彩的光芒。
我回来了，她默默地在心里说着。
那檐顶上趴着的螭兽，龇牙咧嘴，似乎也在欢迎她回家。
踏过门槛，进入里间，是熟悉的娘亲坐在饭桌旁等她，她的眼睛一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娘亲……”她快步跑了过去，使劲地抱住了她。
夫人一下子蒙了。
“金娘？你怎么了？”
茹今并不答话，只是使劲地抱着她，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只是不撒手。
夫人不好推开她，只好抱着她，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背，像哄幼时的婴孩般，轻轻地，柔柔地，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傻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娘亲……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你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害怕……我想您，我想父亲，我想回家，可是……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原来是这样啊，傻孩子，那只是梦……乖……只是梦……都会过去的……”
娘亲继续抱着她，缓缓地抚着她的背，温柔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傻孩子，都快嫁人了，还这么能撒娇，你这样，娘亲可怎么能放心呢？”
许久后，娘亲将茹今拉到了饭桌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蛋。
“一眨眼，你都十八岁了，说实话，娘亲真的不舍得你嫁人……”
“那我就不嫁人，一辈子都陪着爹爹和娘亲，好不好？”她躺倒在夫人怀中。
“傻孩子，又说傻话了，女孩子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我就不嫁，我要永远陪着娘亲！”
“好好好，永远陪着，娘亲也永远陪着你！”
“老爷回来了——”
腊梅在门口大喊了一声，茹今擦了擦眼角的泪，搀扶着夫人站了起来。
一个青袍的人影刚刚跨过门槛，一个炮弹般的人影就撞入了他的怀中。
“爹爹，我好想你！”
茹今像一个八爪鱼一般，紧紧地箍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愣，而后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夫人，却见夫人颔首微笑着，他顿悟了。
“金娘，就这么舍不得爹娘啊？唉……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放开为父吧，为父不能喘息了……”
“不！我就不！”茹今更加用力了几分，整个头彻底埋进了男人的胸膛，眼泪汩汩地，奔流而出，打湿了那人胸前的衣襟。
“来，你们父女先过来一起吃饭吧？”
夫人发了话，男人怀里搂着八爪鱼女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饭桌旁。
“爹，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太子。”饭后，茹今依旧红肿着眼泡，坚定地对父亲说道。
“胡闹！”父亲隐有怒容，“我们茹氏一门，世受皇恩，何况我乃当朝右相，为主上分忧责无旁贷，远的不说，你的姑姑们也都嫁予当今圣上和其他诸位王爷，你作为茹氏之后，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我……我就不嫁，嫁谁也不能嫁给那个太子，我可不想到时候死无全尸！”
“放肆！嫁去东宫又不是嫁去天牢，爹是这种坑害自己女儿的人吗？”
“我——我不，反正我就是不嫁！”
“反了你了！今天爹把话撂这儿了，你非嫁不可，否则——否则爹就不认你这么个不孝女！”
“好了，孩子只是舍不得你，你何苦说这种重话？连忠孝节义都搬出来了，真是……”夫人摇了摇头，打着圆场。
“可是——”
“没有可是！陛下往日多番催促，爹这老脸已然挂不住了，故，今日陛下钦定了日子，腊月二十八，二十天后，太子殿下就会来迎娶你了，你……莫要任性！”
茹今的心里一阵焦急。
我糊涂的爹啊，你若答应了这门亲事，那……那只会害了咱们茹氏满门啊？
“可……”
茹夫人适时地一拉她的手，摇了摇头。
“老爷您莫要生气，我再劝劝她，女儿也只是不舍，想当年，我出阁之前，也如金娘这般畏惧呢，但是您看，现在咱们还不是好好地过了大半辈子？别担心……”
茹夫人伸手拍了拍茹相的手臂，摇了摇头。